小瀅激動之餘,還給這時被國家派往英國幫助宣傳中國抗戰的父親寫了一封信。小瀅的信於1945年1月才寄達英國,陳源教授讀後十分激動,為女兒的愛國行動自豪。他當即將此信交給在英國出版的《中華周報》編輯看,編輯看後頗為激動,深有感觸地說:“我們國家有如此傑出的青年,絕不會滅亡。”當即決定將此信加編者按刊登在報上,原報摘錄如下:
中華民國三十四年一月十八日,一封十四歲女孩子的信。
編者按:陳源教授十四歲女公子從樂山來信給她爹爹,要求從軍。編者捧讀再三,實在愛不忍釋,我們中國將來必然有燦爛的前途,因為有這樣愛國的女孩子。我們中國的教育不曾失敗。編者征得陳源教授的同意,發表原信,一字不改,以饗讀者。想我們每一個留英同胞讀後,都將感到慚愧和奮勉。下麵是陳小瀅小姐的信:
最親愛的爹爹:
這幾天你和姆媽都沒有來信,你可以想得到我的不安與焦慮的。本月一日,我和玉瑛、衍枝都報名從軍了,我想你一定很驚駭的。但是我們為了多種理由終於決定從軍,一方麵敵人已經攻至六寨,昨天聽說已到獨山,我們的軍隊步步退卻沒有一點力量反抗,國家的危亡就在旦夕之間。我覺得時至今日,隻要有血有肉的人,都不能忍受下去,都要與敵人去拚。國家給予我生命,培育了我,我要把生命還給國家。將血肉之軀供置在祭壇上,以生命的代價爭取國家的生存。雖然多我一個人不會有多大的效果,但是多一個人就多一份力量。我相信國家亡了,戰爭失敗了,我的學習及事業都會完全廢了。何況上前線並不一定死,即使是死了也是光榮的。另一方麵就是我們受不了、看不慣這些後方官吏們的淫靡生活,這無恥及黑暗的社會,若是這樣下去,我會瘋狂毀滅。他們那些沒有國家觀念的人是什麼東西呀!
但是,我痛苦的是想到你們,若是我死了你們會是多麼的悲痛,我不敢設想。雖然我用忠孝不能兩全來安慰自己,但是她不能安慰我的心。我想到陳家除了我,隻有貽春(堂弟)一人,我去了,陳家又少了一個後代。
前夜我一夜未睡著,幹媽等勸我說:犯不著從軍,長大後致力於更大的事業,對國家的貢獻更大……(以下報紙殘缺)
今天看來在那個戰火紛飛的艱難時刻,我們國家有這樣多的人發誓與侵略者抗戰到底,中國能亡國嗎?
果然時隔一年,1945年8月15日這一天,是最令人難忘也最令人高興的一天,日本宣布投降了。樂山全城沸騰,鞭炮聲大作,人們舉著火把自發的遊行。武大和武大附中的學生遊行隊伍,繞著樂山走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子夜才散去。我們苦苦盼望的勝利終於來到,中國人民終於從日本侵略者的鐵蹄下站起來了,這時的小瀅,又懷著激動的心情給她的父親寫了第二封信,信中寫道:
最親愛的爹爹:
我在極度大興奮中寫這封信給你,今日晚上聽廣播中稱,日本投降!晚飯後八時許,忽聽山下繆恩釗家大嚷,日本投降了!我聽了狂極跳了出去和繆家的一個女孩擁抱起來。我和同學克強、永直一起跑下山,瘋狂地跳著、喊著,我一隻皮鞋底掉了一半。我買了炮(爆)竹,一路點一路奔跑耍舞,人火混在一起都分不清楚了,我們一直跑到公園門口又碰到一些男孩子,遂點著火把高呼口號,我們都瘋狂了。後來我們又跟著一批大學生一起跑,一直跑到半邊街,大喊“中華民族萬歲”,“祖國萬歲”等等。後來永直頭發全起了火,頭發燒光襯衣燒爛。我和永直及方家的一個孩子站在路邊高跳喊著“抗戰軍人萬歲”。走回家中冷靜下來,想到一些死亡了的受傷了的軍民,遂很嚴肅地起誓我要將身體獻給國家。我是真高興又難過,真的我要瘋了,寫不下去了。深夜近安!
女小瀅上卅四年八月十四日
又:現在深夜三時,我獨自徘徊在滿亂墳的山上,我大哭了。彷徨看到無數的同胞在空中向我呼怨,向我求救。爹爹,我哭了,當時我又立誓“一定報仇!”今夜我不睡了,我要等到黎明,看那九年來第一次光明的日出。
抗戰勝利以後到建國前夕,我們三人天各一方。我大學畢業報名參軍,終於圓了少年時的從軍夢;小瀅到英國以後很長時間音信皆無;衍枝繼續了父親的醫學事業,在北京從事醫務工作。歲月如梭,今天我再捧讀這兩封經曆了一個甲子漫長歲月,發自當年少年小瀅肺腑之言動人的信,不禁感慨萬千。
在我們分別半個世紀後的1996年3月,小瀅自北京專程來武漢看我。2000年10月,我又專程去北京看望小瀅和衍枝。我們暢敘往事,圓了離別半個世紀以來的相聚之夢。我們都深切地體會到,由抗日愛國共同理想建立起來的友誼是值得終身珍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