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以(1909—1959)著名作家、編輯家、教授。
小瀅回憶
我的一點記憶
1946年,我要隨母親赴英國與在聯合國任職的父親團聚,需要從上海坐船到美國再轉英國,在上海就住在靳以家。當時詳細情況我已經記不清楚了。我小時印象靳以是非常熱心的人。
親情解讀
一個甲子前的心語
章潔思
我的一位同行朋友、百花文藝出版社的高豔華給我發來電子郵件。把附件下載,再打開,隨著圖像自上而下一點點慢慢地展開,我的心忽然激動起來。我看見了熟悉的字跡,聽見了熟悉的話語,最後是那熟悉又親切的簽名:靳以。那是我的父親,在一個甲子前為一位我不認識的女孩小瀅題寫的話語:
不為一己求安樂
但願眾生得離苦
這是一條大路
望小瀅走上去
靳以卅五年八月八日
我想知道卅五年八月八日,即1946年8月8日,父親在何地為小瀅題字。因為那正是抗戰勝利後的一年,內遷學校紛紛從內地複員返回,父親也在此前後跟隨複旦大學的大隊人馬從重慶返滬。手邊正有冀汸先生贈與的長篇紀實回憶錄《血色流年》,冀汸先生是父親的複旦學生,他雖未與父親分在一組同行,但從他的詳細敘述中,得知他的確切行程。他是在1946年6月下旬與同組人員動身回滬的,雖然路上有幾次迫不得已的滯留,但是,我想,一個月的旅程已足足有餘。而當他回到江灣校區,稍事休息,就去拜望老師。在教師宿舍,許多教師都剛剛安排到房屋,尚未安定下來,父親也已抵達。他走訪了父親的家,他這樣寫道:“靳以教授住的是一幢二層小樓房,每幢樓房都漆成奶黃色,樓上還有小陽台,外觀確實很漂亮。走進大門,左手是廚房和衛生間,正麵便是大廳。一張大‘榻榻米’就占了三分之一的麵積,上麵隨意堆放著許多書刊。靠近窗幔是一張大寫字台,牆上釘著一幅尚未裱裝的豐子愷畫:岩石縫裏長著一根綠色的小草。此外別無陳設,顯得空蕩蕩。我說,這也好,寬敞。靳以先生站起來,拉開窗幔,再打開落地玻璃門,就是戶外,整個樓下隻有這麼一間可派用場的房間。樓上呢?也是一間,作為臥室。一幢漂亮的小洋樓,竟是一座虛張聲勢的貨色。靳以先生打算將‘榻榻米’拆掉,把這間變成書房兼客廳,讓它適合中國人的習慣。”
冀汸先生這段詳細的敘述,逼真地描繪出我們在複旦廬山村的家,那是我童年留戀的地方。那扇落地玻璃門的戶外,就是一個小小的院落,父親曾在這塊小小的土地上,親手種了許多蔬菜:豌豆苗、番茄,用來招待家中川流不息的學生。那張大大的榻榻米,父親曾在上麵教會我翻筋鬥;榻榻米上麵那張矮矮的小方桌,記憶著我頭一回被父親拿給我看的木刻畫感動,也記憶著我曾怎樣趴在上麵傷心痛哭,隻為了那張“爸爸歸來了”的感人木刻……
那麼,父親多半是在上海,給小瀅題寫的這番話。
小瀅的父母是陳西瀅及淩叔華先生。淩叔華先生,是有名的才女,我無緣見她,但讀過她的文章、文存,也聽說過她當年與徐誌摩、胡適等人的一個個故事。這些彌漫著文學、友誼的故事,令我感到非常神往。
父親與淩叔華先生,也一定是熟悉的。因為我曾讀到記述他們文化活動的年表,他們也曾共同被出版社請去選編叢書,而父親也一定向她約過稿,為他自己正編輯的那幾本刊物。他們是文人,有共同語言。我遙想,在某一個偶然的場合,父親見到了她可愛的女兒小瀅,就應小瀅之邀,把自己的內心追求在她的本子上寫下。
我相信那是父親的肺腑之言,也是他自己一生做人的準則。當時,他一定是不假思索,寫下這些話的。
我聽過許多父親助人為樂的故事,從我的叔叔,從與父親一同長大的姑父,從父親的同學、朋友,從父親的學生,更從父親的作品……這些故事都基於一點:不為“一己”,而為“眾生”。
父親從能夠記事起,在“……走進人事在記憶上投著影子的年齡,便是由了祖母的撫養漸漸地長了起來的。”而“祖母喜歡施舍,這對我後來歡喜幫助人的性格有影響。”而我的祖母,即父親的母親,更是從小就教導父親,要以“愛人的心來擁抱全世界”。父親與祖母感情至深,祖母雖然目不識丁,甚至連自己的名字也沒有,但是她勤勞善良,具備人類最可貴的一份愛心。父親在她的言行身教之下,學生時代就以俠義之心,幫助弱者,傾囊而出是司空見慣的。後來他在大學執教,見到窮苦學生,總是盡力幫助。他為學生吃飯的貸金,毫不猶豫簽字擔保。他為學生修改習作,替他們投稿發表,這樣,既解決了學生部分的生活問題,也培養了文學人才。父親辭世近半個世紀以來,許多學生,至今仍在清明和父親忌日,來我家送花,或寫詩寄上。他們真誠的緬懷,包含著多少銘刻在心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