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像頭頂的星光喂養著夜空(2 / 2)

高二十多米的梨樹,是這一群樹中我最喜歡的一棵。雖然它是一棵晚梨,差不多要到每年的十一月底才熟透,但結出來的梨金燦燦的,皮很薄,核很小,味道特別甜。我喜歡它不僅僅因為它結出了這麼多甜美的果子。即便是冬天,它的每一根枝條都是那麼的筆挺、簡潔,顯得幹淨利落,一塵不染。我羨慕它身子裏透出來的那股清潔、剛烈之氣。到了三月,那一樹的梨花在藍天白雲的映襯下,總是讓人想起天堂的樣子。

花椒樹有兩米多高,是我很少去碰的一棵樹,除非家裏要用作料了,我才會在大人的指使下去碰碰它。結滿花椒時就摘花椒,沒有花椒時就摘葉子。不過,當滿樹都結滿火紅的花椒時,也是很惹眼的。在家裏人看來,花椒樹的作用比其他樹重要,因為它跟家裏柴米油鹽的生活靠得很近。

杜仲樹我關注得比較少,奶奶突然需要杜仲皮來做藥引子了,我才會拿著刀去刮下一小塊皮。父親有時會刮下一些曬幹了燉牛肉。其他村的人也會來要,我們就讓他們自己去刮,杜仲樹因此傷痕累累,經常能看見它身上新鮮的刀痕。

就是這一群樹,一年四季,四種景象,是那麼的養眼、養人、養村子,就像我頭頂的星光喂養著夜空。它們和我一起,度過了那麼多新鮮、稚嫩的美好時光。也正因為曾擁有過這些美好的時光,我的內心才一直敞亮著,感覺天堂隨時都在我的心裏,無論走到哪裏,我的心都在麵向著這座後園。在我心裏,因為有這樣一群樹,這座後園比大地還遼闊,比天空還溫暖,比宇宙還神秘,比天堂還明亮。

然而,讓人痛心的是,這一群樹——這加起來總共有十一棵的一群樹,卻在剛剛轉過身去的那個秋天,因為不肯為家裏人要修建的七間鋼筋混凝土房子讓路,被來幫忙的幾個人花了僅僅幾個小時的時間就砍倒了,甚至還被連根拔起。

一群艱辛生長了很多年的生命,就在這麼一瞬間結束了。

春天的一個雨後,在一個叫鳳慶的風景小城,我和一雕塑家朋友說起了這一群樹:“現在,這些樹都被砍掉了。”朋友馬上就驚呆了。沉默了一陣,他突然悲憤地說:“這哪裏是砍掉的?這明明是被殺死的。”

我幾乎失聲。

“那棵梨樹,很早以前我還為它寫過一首詩。”我說。

他一聽,馬上彎下腰,差不多把頭埋到了地麵上,然後近乎歇斯底裏地說:“你幹脆把這首詩也殺死掉算了。樹都被殺死了,留著這首詩還有什麼用……”

接下來,我們都沉默不語。

是呀,好端端的一群樹都被殺死了,留著關於一棵樹的一首詩,能幹什麼用?

2007年6月26日,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