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向一位天堂居住者講述戰爭(1 / 3)

踢球的孩子

媽一定已經看見,這些天來,世間極其地不平靜,無數的人在懸著心過日子。

是的,媽肯定早就感覺到大地的震顫了,雖然,天堂距離世間是這麼的遙遠,讓我想看你一眼都不能。從四天前開始,戰爭這個被魔鬼扔到大地上的瞎子,因為一些人的牽引,跑到伊拉克土地上撒野。美英聯軍每天在伊拉克土地上扔下無數的炸彈和導彈。成百上千的裝甲車、坦克也在伊拉克的國土上轟隆隆地駛過。正因為這樣,已經很多天了,我沒有在伊拉克廣闊的土地上看見一隻雞在陽光中悠閑地走過。我真的想知道,那些幾天前還在伊拉克土地上自由地來往的雞——包括牛羊和駱駝,是否都去到了天堂那邊。如果媽有時間,希望媽數一數,看看你花園中的家禽,是不是比以前多了好幾倍。

和天堂裏的眼睛一樣,現世的眼睛,也在這些天集中到了這場很多人不知道是否道義的戰爭上了。

就在昨天,就在美英聯軍攻打伊拉克南部港口城市烏姆蓋斯爾時,我除了聽到激烈的槍炮聲,還聽到了從一片樹林裏傳出的鳥叫聲。在剛聽到這些悅耳的鳥叫聲時,我一下子驚呆了。這些平日裏一聽到人類的腳步聲或喊叫聲就會迅速展開翅膀飛走的精靈們,今天是怎麼了?在這個隨時都有可能讓人類倒下的時刻,居然還站在各自的樹枝上“呷呷呷”地叫著。

我確實想知道它們都在說些什麼,雖然,我不可能知道它們到底是在讚美,還是在詛咒。

媽一定在我之前就看見,這些鳥們發出各種聲音的時候,子彈、炮彈正不斷地從它們身旁或頭頂呼嘯而過。它們真的比我還要勇敢——不怕死嗎?或者,它們以為這是人類在玩一場捉迷藏的遊戲?後來,我終於明白,它們如此這般的不離不棄,是因為這裏是它們的家園,天生戀巢的它們不可能因為一場該死的戰爭——假如它們已知道這是一場你死我活的戰爭——就丟下自己的家園不管。它們一定在想,即便是死,也要死在自己的巢裏。

在美英聯軍昨天就開始攻打的巴士拉,一群孩子正在一塊空地上踢足球。這也是讓我震驚得想哭的一個鏡頭。是呀,一群不諳世事的孩子,他們原本就不認識戰爭,他們原本就不屬於戰爭。他們是無辜的,他們隻屬於休閑的足球、運動的足球和強健身心的足球。我的意思是,他們這場足球本應該踢得更輕鬆、自由,水平更應該發揮得更好。可是,就在此刻,就在他們周圍,進行著的是激烈的槍戰,還有可能出現飛機扔下的炸彈。真的,即便是我,也會在這個時候分出比注意足球更多的注意力,小心子彈從前麵、從後麵、從左邊、從右邊或從側麵——飛來,小心炸彈或導彈從頭上落下。

然而,他們——我說的是這群孩子,就是沒有擔心子彈、炸彈和導彈向他們飛來,他們依然一門心思地追踢著那個對他們沒有一點防備之心的破足球。

媽,你看,此刻的世間就是這樣的讓人不得安寧。

但願這轟炸不會驚擾到天堂居住者的夢境。尤其是你。

2003年3月24日,昆明

不幸者

截止到今日淩晨,美英聯軍對伊拉克發動的戰爭,已使數百名伊拉克兒童成為孤兒。

不知媽想的是否和我想的一樣,真的,隻有孤兒之心才能真正體會到作為孤兒的痛苦。這十多年來,我就是背負著這樣一顆沉重的孤苦之心熬過來的。和別的孩子一樣,我能看見世間的燈火,卻享受不到那種身臨燈火下的溫暖。除了生身父母,誰能在這寒冬年年存在的世間隨時給予我這樣的溫暖——除了那些零零碎碎、時逢難遇的來自路人的關愛?即便是這樣的關愛,作為曾經的陌路人,我能從他們那裏獲得這麼多,已經讓我感激涕零、終生難忘了。畢竟,我來到這世間,原本就不是他們的錯——假如我來這世間是一種錯的話。

當然,說到這裏,媽千萬不要往壞處想,雖然,我知道媽是不會這樣想的——抵達天堂前不會,抵達天堂後更不會。我的意思是,我的到來與他們無關。而我成為孤兒,也不是媽的錯。畢竟,媽的遠去並不是由媽自己決定的。數百名伊拉克兒童突然成為孤兒,也不是他們的父母的錯,因為,他們成為孤兒也不是由他們的父母決定的。不同的是,媽的離去與那該死的病魔有關,伊拉克兒童的父母的離去,與這該死的戰爭有關。

那麼,戰爭的發生又與誰有關呢?我當然不知道,據說很多人也不知道,甚至有些人知道了也裝作不知道。我唯一知道的是,迄今為止成為孤兒的數百名伊拉克兒童,在今後的數十年光陰裏,將遭遇沒有父母在身邊的孤獨、冷清和寂寞,以及對戰爭發自內心的恐懼和對屠戮者的仇視。

確實,在當初,因為媽的過早離去,我以為自己就是這世間最不幸的人,甚至是唯一一個不幸的人,但現在,我發現自己和他們相比,根本就算不上什麼不幸。

2003年3月27日,昆明

天堂裏是不是少了一條狗

這是昨晚電視屏幕上出現的一個場麵:一群美英聯軍正在科威特的某地搬運武器裝備。在這些美英聯軍周圍,三三兩兩的科威特平民緩慢而又緊張地走過,有的一邊走路一邊東張西望,有的一邊走路一邊把目光集中在這些忙碌著的美英士兵身上,有的走出很遠了,還扭轉頭來看這些士兵。我當然不知道,這些科威特平民在看到這些美英士兵在自己的國家把那麼多的武器搬來搬去時都在想些什麼,畢竟他們的心沒有長在我的心上。

就在這時,我看見了一條狗。請媽放心,我真的沒有看錯,它確實是一條狗,並且還是一條花狗——黑白相間的,但四隻腳又全是白色的。這條花狗是從哪裏突然冒出來的,我一點也不知道,恐怕誰也不會知道——我說的是現世的人們。我隻知道它走得很慢,完全是一副在散步或是偶爾路過這裏的樣子。

在經過這群正搬運武器裝備的士兵時,我清楚地看見,這條狗懶洋洋地、極其不耐煩地向這群士兵看了一眼。就是它瞟向這群士兵滿不在乎的這一眼,使我一下子震驚了,全身突然來了勁頭,趕緊把躺在沙發上的身體直立起來,並坐到了靠近電視機最近的地方。

我真的想看看這條花狗在瞟了美英士兵一眼後,接下來準備幹些什麼。然而,出乎我的意料,這條花狗什麼也沒有幹,隻是伸了個長長的懶腰,就若無其事地繼續向前走去。並且,直到錯過了,也沒有再回過頭來看一眼這些它並不認識的士兵,一點也不像那些走路緩慢但顯得非常緊張的科威特平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