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後來,我看見這隻花狗在附近的一棵小樹下蹺起左腳撒了一泡尿,一看它那陶醉的樣子,就知道它很舒服。
真的,直到一夜過後的今天淩晨,我都還在想著這條像一位過客的狗。
我想,這條狗一定是從某個我們無所知的地方突然溜出來的,否則,就是這麼一條狗,怎麼會做出這些讓我驚奇不已的舉動呢?如果可以的話,媽不妨幫我數一數,就在昨天,天堂裏會不會突然少了一條狗——要記住,是一條花狗。因為——
因為,我一直在想,隻有從天堂裏跑出來的狗,在麵對一場戰爭和戰爭的實施者時,才會這般若無其事,漫不經心。
2003年3月28日,昆明
假如光陰已經走到了盡頭
我真的想知道,這光陰是不是已經到了生命必須脫離肉體的時候。想必媽已經看見,這些天來,很多老人、婦女和兒童——不!是天使——在伊拉克的土地上一個個飛離本屬於他們的大地。
我原本有很多事情要做,可是,每到這個時候——每到我剛好有了一點靈感的時候,從客廳裏傳來的槍炮聲(你的兒媳一直坐在客廳裏的電視機前關注這場該死的戰爭),馬上就準確地把我好不容易到來的那一點靈感消滅了,就像我誕生的靈感會馬上消滅了它們的存在似的。
真的,給我的感覺是,這該死的槍炮聲,簡直就是專門來消滅我的靈感、思想、意誌和自由的。可是,它怎麼能消滅我的靈感、思想、意誌和自由呢?它們畢竟是無形的,是不可視的,是無法被瞄準的,是同我的靈魂一樣永存和不朽的。即便這個時候被槍炮聲僥幸消滅了,它們又會在另一個時刻從我心空的另一處冒出來。畢竟,它們隻屬於我。隻要我還活在這世間,它們遲早會像閃電一樣出現。
對了,那些在槍炮聲中倒下的身體,那些在槍炮聲平息之後甚至在槍炮聲中就發出的呻吟和哀哭,更是讓我懸著的心找不到一個可以安放的地方。
媽,我真的不知道,我這顆在此刻變得極其脆弱的心放在或者掛在什麼地方更為踏實、平靜。我感覺這世間的每一寸土地都在顫抖,都在哭泣。不知那些我還沒有機會見到的、可以讓我激動一生的花朵和玫瑰,有沒有在此刻受到驚嚇?當然,還有正在此刻的陽光、空氣中飛行的鳥群和蜂蝶,還有正在此刻的水域裏遊走的海狗和魚蝦,還有……啊,那還有的東西實在太多,它們會不會也在這個時候受到了驚嚇?
如果我能夠替代,我願意替代它們承擔這一切。畢竟,它們是不應該受到驚嚇的。
而那些在戰爭中倒下的老人、婦女和兒童,包括其他的無辜者,如果可以的話,我也願意替代他們倒下。畢竟,他們也是不應該倒下的。如果連這起碼的要求都不能實現,那就容許我吧,讓我在小小的內心裏幫助他們——用我可以抵達萬能者的祈求聲,並希望他們精致的靈魂得到足夠的饒恕和安慰,畢竟,他們不該提前抵達必須獲得召喚後才能前往的樂園。
如果還可以祈求,媽,我的希望這該死的光陰趕緊滾蛋,假如——光陰已經走到惡魔可以在大地上恣意行凶的時辰。
2003年4月2日,昆明
“逃兵”塔科瑪先生
媽一定已經知道,才聽說這隻被稱為“排雷天才”的海豚時,我就非常痛恨它,並在心裏想,要是我很有錢——有到可以把無價的東西都能買個精光的地步,我一定會把它收購來,養在西山腳下的滇池裏,專供遊人嬉弄、欣賞,並教會它吃滇池裏的害蟲和毒草。如果它不聽話,我就把它放到圓通山動物園裏,一邊供小孩子欣賞,一邊讓它嚐受遠離海水的痛苦。
我還是細說一下這隻被取名為“塔科瑪”的海豚吧,雖然媽很有可能早已聽說,畢竟天堂裏的居住者是洞知世間的。
據報道稱,海豚擁有地球上最好的聲納係統,不僅能發現被埋藏在水底的魚雷,同時還能將它們同其他東西區別開來,譬如珊瑚礁或人造殘骸等物,剛好美國海軍沒有任何高科技聲納設備能夠找到埋藏在海床底下的水雷,就專門培訓了一些能夠做到這一點的海豚,塔科瑪就是其中最優秀的一隻。
真的,才聽說連海豚也加入到了戰爭的行列——也就是加入到了殘殺人類的戰爭行列,氣得我差點就一頭栽倒在地上。這一瞬間,我突然對人類生命的弱小感到了痛心和失望。隻要是一個有良知的人都能想到,人類殘害人類就已經夠殘酷的了,現在居然連海豚也要來瞎湊熱鬧,叫我怎麼不對自己極其脆弱的生命擔心不已?
然而,就在大前天,我突然一下子激動得差點忍不住流出淚水——我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這些本屬於不幸者的淚水控製在無底的眼瞳裏的。
一點也沒有錯,“排雷天才”塔科瑪先生確實在第一次執行任務時就“叛逃”了。
當人類的一雙血肉之手將它放入水中後,塔科瑪先生就“壯士一去兮不複返”,不知道去哪方水域尋找哪位美人魚去了,直到現在都還沒有回來。它不僅連一枚水雷也沒有找到,還在這場讓全世界絕大多數人咬牙切齒的戰爭中當了一名名副其實的“逃兵”。哈哈……走時居然連招呼都沒有打一個。
塔科瑪先生一定是在執行任務時,突然聽見了某種聲音(我說的是來自神靈的某種冥冥之音)的深情召喚,就隨著這個聲音去了。
2003年4月3日,昆明
能否借用天堂的亮光
不管這是不是一場正義的戰爭,我都覺得那些已經進入伊拉克境內的美英聯軍應該早點回家。是的,他們和那些無辜的伊拉克平民一樣,都不應該在他們這場戰火中死去。畢竟,他們不應該成為某種意誌的犧牲品。
媽一定已經知道,這些可憐的美英聯軍也不是心甘情願來戰場上殘害生命,更不是心甘情願拿自己的生命在六親不認的戰火中不當回事,畢竟他們此刻不是在保衛自己的祖國和家園。我的意思是,他們隻是在服從少數人甚至是幾個人的意誌。因為他們是軍人,他們正站在隻有一個人或幾個人掌舵的大船上。雖然,我知道,在大多數人參軍之前,僅隻是對軍營有一種神秘的向往,僅隻是想讓自己的生活多一些刺激,畢竟這些刺激是不可能讓自己送掉母親好不容易才捧到世人麵前的鮮活生命的。
現在,他們的父母、妻子和兒女,正在為他們提心吊膽。而那些已經死去的士兵,家人正在為他們流下悲痛的淚水。我想,現在存活的,應該回去,一是為了保全自己,以獲得家人的寬心和幸福,二是不要因為極少數人的意誌和權力需要,讓自己失去良知去傷害無辜的平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