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到他們回家的時候了,媽,如果天堂那邊有什麼勸說或阻止他們的良方,那就幫助一下他們。至於那些在幕後躺在真皮沙發上喝著咖啡精心謀劃的操縱者,如果可以,也醫治一下他們迷途的心靈。他們確實到了需要獲得救治的時候。和那些已經死去的平民相比,他們更加可憐,更需要獲得同情和拯救,因為他們早已迷失,不知道正義在天平的哪一端。
是的,在這個時候,無論是操縱者還是被操縱者,“迷途知返”、“回頭是岸”之類的諺語,對於他們來說都不是什麼騙人害人的鬼話。他們應該把這類諺語消化在自己的心裏,甚至是每一絲血液裏。而這些被操縱的士兵,不僅是死難者的屠戮者,還是少數人的意圖和權力欲的犧牲者和無辜者。他們已經具有多重的不幸。如果他們僥幸在戰後活下來,還將在活著的光陰裏遭受良知的折磨。
媽知道,心懷愧疚的生,比死還要痛苦。所以,希望媽考慮一下,看看能否借用天堂的一絲亮光,幫助這些即將成為多重不幸者的人指一條路,為他們的今生,也為他們的來世。
2003年4月7日,昆明
是該到結束的時候了
媽一定知道,這場該死的戰爭會在什麼時候結束。
是的,這場該死的戰爭是該結束了,無論誰勝誰負,無論它是正義還是非正義。
這二十多天來,我差不多整個的心思都在這場該死的戰爭上了。就是它,害得我根本回不過神來想別的事情,連呼吸都有點困難了。甚至連自己的生活都快被自己遺忘了。當然,真正讓我痛心的是,這場原本不該發生的戰爭,轉移了我的視線和心思,使我在最近一段時間裏無法向媽講述我的生活。
我和眾人一樣,都是極其微小的,我們的任何聲音和動向都不可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和關心,更不用說隻在我內心發生的各種念想了。這個時候,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自衛和自慰——心靈高地的自我守衛和心靈創傷的自我撫慰。也就是說,在麵對戰爭時,我們是無助的,但在麵對我們的自身時,我們又是有助的。在被戰爭驚擾時,我們隻有借用源自內心的這一力量,把戰爭給我們帶來的痛苦減少到最小。
我是在自我安慰嗎?我不知道。
我隻知道戰爭在繼續進行,隻知道我微塵一樣的心靈,在遙望無比幽深的宇宙時是沉重的,是對諸多世事產生懷疑的。
作為戰爭的旁觀者,媽,你都看見了,我們是多麼的無奈。我們無法阻止它的發生,也無法在它發生之後讓它停止。畢竟,我們隻是生活者,而不是阻止者。我們隻能在心裏祈禱,並祝福我們該祝福的,詛咒我們該詛咒的——假如我們有必要詛咒。當然,和祝福隻在我們心裏默默完成一樣,詛咒同樣隻在我們心裏默默完成。我想,我們的這一做法應該得到饒恕,畢竟這一詛咒沒有對任何生命造成傷害。它甚至跟沒有詛咒一樣,畢竟,它們沒有在除我們內心之外的任何一處地方具體發生,不像眼下的這場戰爭。
現在,無論我怎麼被這該死的戰爭驚擾著、糾纏著,甚至傷害著,我都要拿出部分的時間和心思,和媽談談我的生活,以及這段時間以來的現世。當然,戰爭這類破事情除外。我知道,這是一種極為自私的做法,但它總比發動戰爭或者挑起戰爭好。更何況,與媽談及我的生活,能讓我的生活發出亮光,連我的心眼也會因此明亮。我曾說過,一個人必須首先完成對自己的啟發和引領,才能最終完成對別人的啟發和引領。和媽談論我的生活,就是有助於我完成對自身的啟發和引領。所以——
所以,我應該把目光從充滿槍炮聲和哀哭聲的戰場上移回到我的生活上,移回到媽高居的天堂。哪怕隻是把在戰事上十分之一的時間移過來,也足以免除我心上正在慢慢滋生的不滿情緒。這二十多天來,因為我的言語遲遲不來,想必媽已經開始為我擔心了。
媽當然不必擔心,畢竟戰爭沒有發生在我的身上,尤其是沒有發生在我的祖國的疆土上。也就是說,我現在隻希望這該死的戰爭趕緊結束,不要繼續在本屬於我的歡樂時光中,撒播煩惱尤其是厭世的種子。
2003年4月9日,昆明
祈禱
從昨天開始,我居然突然間不那麼關心眼前這場戰爭了。還有,我發現,即便是我周圍的人,也很少再談論這場戰爭,偶爾有人談及,也沒有了當初的激情與耐心。
當然,和我一樣,他們並非突然間麻木了,而是和我一樣,在麵對這場戰爭時顯得有些無奈。而更多的人,則是在厭倦了戰爭的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後,開始把注意力從戰爭轉移到自己的生活上,因為隻有生活才是離自己最近的,才是與自己的生命息息相關的。另一些人,則把目光和心思轉移到旅遊和娛樂上,借以逃避這場戰爭給自己帶來的勞累和疲倦,讓原本就不多的現實時光變得輕鬆些。
是呀,對於一場我們無法阻止的戰爭,我們最好遠離它。除此之外,我們能做的,就是用我們小小的心靈為戰火中的每一個生命祈禱。存活者,我們希望他永遠存活;死難者,我們祝福他永遠安寧,並在後世裏得到永生。那些在光明與黑暗的交界處躺著的傷者,我們希望他們早日站到天堂的一邊,並希望仇恨的種子,螞蟻一樣從他們的血液裏爬出來,從他們的骨頭裏爬出來,從他們的思想裏爬出來,在這個驕陽似火的夏天活活曬死。
相信媽和我一樣,也不喜歡戰爭這類該死的東西。哪怕隻是“戰爭”這個詞,也最好不要出現在我們的生活中。它就是這樣,不管是不是發生在我們身邊,都會或多或少地占用我們很多的時間和心力。它甚至能在無意間改變我們的生活觀、價值觀,甚至世界觀。如果真有人覺得目前在我體內已經成形的這三種觀點還不夠理想,或者說還不夠讓人滿意,那還可以再來對我進行新的改造啊!隻是,在動手之前我有個請求:怎麼動手都行,但千萬不要動這麼大的手腳——戰爭,這是個會禍及池魚的東西,不能隨便鬧著玩。咱們都不是小孩子了,怎麼能玩這類刀刀槍槍的遊戲?
畢竟,所有的我們,都將成為這時光裏的一粒塵埃。我們是從無到有的,我們也將從有到無,把短暫的光陰花費在製造不幸和仇恨這類破事情上,是不值得的,更是不合乎情理的。
2003年4月11日,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