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幾次,我看見幾個空著的椅子,真的想坐下來靜靜地思考一些問題。或者什麼也不想,就那麼靜靜地坐著,像傻子一樣。可是,我怎麼也坐不下去。就在那些空著的椅子旁邊的椅子上,坐著的都是一些情侶。我甚至懷疑他們不是情侶,而僅僅是一些逢場作戲的人。這些人一般都是耐不住孤獨和寂寞的人。當然,如果他們就是那麼好好地坐著我倒不管了,關鍵是他們老是一個抱著一個,一個親吻著一個,像是幾輩子沒有抱過人沒有親過人一樣,我確實為這個惡心得要命。我都不好意思看他們了。真不知道他們是沒有地方親熱了,還是故意要讓我不好意思,或者幹脆就是存心不讓我坐那些空著的椅子。是呀,那些空著的椅子好像就是他們家的……我簡直不好意思再往下說。我本來可以等他們走了再過去坐,可看他們那樣子,就知道他們不到天黑就不會離開。他們甚至盼著快點天黑,再繼續坐下去。你們看,這些椅子真的很像是他們家的。
我開始沿著小山坡的坡頂慢慢走去。我一邊走一邊東張西望,樣子有點像個間諜。我就是在這個時候看見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人獨自坐在一處石板路上,入迷地看一本關於五子棋的書。在他旁邊放著一個挎包,很像我高中時背著上學的那個。簡直像極了。當然,他的屁股下墊了一份報紙,一看就知道是《北京晚報》。我經常看《北京晚報》,一看版式和那些標題的字體字號,就看得出來。我有這點本事,是因為我在報社做過幾年編輯。
我確實擔心老人不墊樣東西就坐在石板上會引起風濕或是別的什麼病症。人老了,無病就是福,這誰都知道。這之前我可不知道這些。一點也不騙你們,我在那一瞬間突然佩服起這位老人來。我佩服他能夠獨自一人靜下心來坐在一個安靜的地方靜靜地看一本書,還不是那種不動腦子專供娛樂的書,而是一本要動腦子細心揣摩、研習的書。他看得很認真,以至我從他背後走過時——路很窄,我都差點踩著他的屁股了——他居然一點也沒有轉移一下注意力,好像這世界上沒有我這個人似的。當然,我並不是責怪他沒有注意我的到來。我依然很佩服他。一位七十多歲的老人對一本介紹五子棋的書還這麼認真,確實了不起。我真想坐下來,就坐在他身旁。我真的想和他聊點什麼。我突然要找個人說說話,簡直有病。我終於沒有坐到他身旁。我擔心這樣做會驚擾他。按我的經驗,要靜下心來做一件事很不容易,我想他也是難得這樣靜下心來看一本很傷腦筋的書。但願不是這樣。我不希望每個人都和我一樣,要做一件事必須先費很大的勁靜下心來。
這時,我已下了坡。我的眼前出現了一群用白色岩石雕成的羊。這些羊有的低首,有的回眸,有的仰望,有的凝視,有的遠眺,有的冥思,可謂形態各異。我一直對羊有一種敬慕的情感,所以看到它們我突然心涼了一下。雖然它們隻是一群石雕的羊。要是雕塑家在賦予某種物體神態時也能賦予它生命,那該有多好。可這是多麼的異想天開。我有時就是幼稚得不得了。不過,我還是希望這群匍匐著的羊突然站起來,在這座人工製造的小山坡上四處撒野。但願它們不是在等待什麼,比如說等待真正的牧羊人趕緊到來。我不是牧羊人,這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