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在昭通的大街上(1 / 2)

這是2002年12月29日下午六點,我從距昭通二十八公裏的魯甸來到昭通,準備乘夜班車返回昆明。進車站買了車票,竟是七點發車的一趟。離發車時間還有一個小時,我想我應該到車站外走走,沒有必要在車站裏幹等上那麼漫長的一個小時。我就是覺得車站裏亂哄哄的,那些不經我同意就彌漫在空氣裏的黏糊糊的汽油味,簡直讓人忍不住想吐。和我處上一段時間你們就知道了,我不是那種很輕易就會嘔吐的人。可我此刻就是想嘔吐。

出了車站,我在站口靜止了大約三分鍾,我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在琢磨到底去什麼地方,才能把這剩餘的一個小時花費得痛快一些。時間是一種很滑稽的小東西,你身處於有意思的地方,再做著或想著有意思的事,它就會讓你裏裏外外地痛快個夠。相反,你會糟糕透頂,不舒服、不痛快之類的破玩意馬上就會垃圾一樣堆積到你的心上。當然,時間本身也不會痛快,因為你一直在詛咒它,並盼它滾得快一點。遺憾的是,在那三分鍾之內,我居然沒有想出我到底該去哪兒,禁不住低頭歎了一下氣,卻因此發現皮鞋已經幾天沒有清掃了。真的,它確實髒得已經讓我自己都有點看不下去。於是,我幹脆走到不遠處一個靠擦皮鞋為生的女人麵前坐了下來。站了三分鍾,我已經聽她喊了N遍“擦皮鞋”了。當然,她不是對我喊,而是對這之前從她麵前走過的每一個人喊。我想,她恐怕看都沒有看見我,或者說根本就沒有注意到我,雖然我就站在她的對麵。

她擦得很認真,我的皮鞋因此變得比昭通的天空還要亮。

說到昭通的天空,很有必要向大家解釋一下。此刻,昭通的天空一點亮色也沒有,舉起頭,你隻能看見灰蒙蒙的一大片。就在今天早上,整個昭魯壩子上還落了薄薄的一層雪,很有必要用那個大家早已熟悉的成語——銀裝素裹——來形容一下。現在,雖然所有的雪都已化盡,但那些孕育了雪花的雲團卻沒有從昭通的天空裏散去。我當然不知道它們依然盤踞在昭通的高處到底還想幹些什麼。我隻知道它們的留守,讓原本透明的天空一下子沒了亮色。如果你們不從壞處想,我真的想說出我內心的聲音,那就是,在此刻進入我的視線的人們,個個都是灰蒙蒙的,我無法把他們像看我自己一樣看得清清楚楚。他們在昭通的大街上匆匆來去的神色,和我匆匆來去的神色倒是有些相似。要知道,昭通的冬天是漫長而深遠的,也就是說,像今天這樣的情景,很有可能還會繼續很多時日。真的,這一漫長和深遠對我今天的匆匆離別,簡直就是一種反諷。說出來你們千萬不要笑我,這次回家,我確實連屁股都還沒有坐熱就急著離開。這種速來速去的情形,跟幽靈的漫遊恐怕沒有什麼兩樣。

接下來,我準備去找家清真小吃店吃上一碗紅燒牛肉米線。這個主意是坐著擦皮鞋時想定的,因為司機說路上不吃飯了,以免耽誤時間。而我又不想吃飯,就想到吃米線。清真小吃店就在街道對麵,我已經在那裏吃過很多次了。隻不過,每吃一次後,要等上一兩年才能吃到下一次。我確實難得有機會回一次昭通,以致現在還惦掛著:這一次離開,何時才能回來。

我沒有按照交通規則行事,和很多人一樣,身上背著個小包的我,三兩下就跨越過街道和街道上用鐵鏈製成的兩道圍欄,進了那個又一次換了主人的清真小吃店。當然,紅燒牛肉米線的味道沒有變,依然好吃得讓人想帶上一碗在半路上吃。我說的是假如它不會在路上被風吹涼,被車顛壞,以至變質的話。有同是一夥的六個小年輕人也在小吃店裏,和我不同的是,他們已經吃好了,但還賴著不走,正找一些與小吃店的生意不相幹的話瞎聊著。我當然知道他們的用意,小吃店裏為主人做事的那三個漂亮的小姑娘,誰見了都會想著用不同的方式引起她們的注意和好感,何況這是一夥一看就知道是閑著無聊,想無事找事尋開心的年輕人。

小吃店裏有兩個火爐,蜂窩煤被燒得紅彤彤的,讓人遠遠地就能感受到它的溫暖,哪怕僅僅是你的目光初次觸摸到它的光亮。對於冬天極其寒冷的昭通,是需要有這樣一個小火爐的。有了這麼一個溫暖的火爐,你就會隨時想起包圍著這個火爐的溫暖的家,也就不會想著像個無家可歸的孩子,在昭通寒冷的大街上四處亂竄。即便有一天為著某個夢想離開了這個家,你也會因為這個火爐在家裏營造出的溫馨而把這個家隨時惦記在心上,並隨時尋找著能夠馬上返回到家裏的時機。真的,隻要你的身體還能感受到空氣的寒冷,你都會在心裏渴望著這麼一個小火爐,並希望把它隨時帶在身邊,讓那通紅的火焰隨時升騰到孤獨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