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我不是想和一片草場過不去(2 / 2)

北京的深秋,早晨很少有大風,也就是說,此刻的風很小,很溫和,草場中不同種類的草們輕輕地晃動著身子,很惹人愛。它們的身材確實苗條得要命,即便不扭動看上去也很迷人。它們真應該去王府井大街購買裙子,隻有那裏的裙子才適合它們苗條的身材。和喜歡苗條的女孩一樣,即便是一棵草,我也喜歡它們身材苗條。

我是後來才突然想到的——我的意思是,那麼深的草,那麼茂密的草,除了它們自己外,裏麵一定還有很多別的東西,隻是我看不見而已。沒辦法,每個角落都有我們的肉眼看不見的東西,怪誰都沒有道理。我唯一能夠想象到的是,這些我怎麼也看不見的東西,此刻肯定正在上演著很多有趣的童話,而故事的場景和道具,都是這些身材苗條的草們提供的。是的,它們一定在上演精彩的童話。這世上絕對不止我一人喜歡精彩的童話。也許,這些我看不見的東西,就是草們放養在腳邊的孩子。

對,孩子!一想到它們是一群孩子,我就更開心了。我都差點笑出聲來了。中年男人的報紙好像還挺好賣,他已經顧不過來看我的笑了——不,是懷疑我的笑。也怪啊,怎麼這之前我就沒有發現這裏有這麼一片草場呢?我都不止一百次在這裏乘過車了——我在現在的單位上班確實沒有多長時間。但願這一片草場不是突然冒出來的。想必它們也不樂意有人說它們是突然冒出來的。它們說我是突然冒出來的——假如它們會說我聽得懂的漢語,我也會難受得要命。最起碼不想聽到這樣的話。

接下來的第二天、第三天,甚至第四天,我都開心地透過鐵柵欄的隙縫對著這一片草場歡笑——最後真的變成了歡笑。

我突然停止了歡笑,是在第五天後。

這是一個讓人再傷心不過的早晨。當我來到車站,正準備透過鐵柵欄的隙縫對著草們歡笑時,眼前的場景讓我驚呆了。誰會想到呢?一大片長得好好的可以說是非常茂盛的草場,一夜之間就突然消失了,像是中了魔法。這簡直有點不可思議。那一瞬間,我隻差沒有哭出來了。不要笑,你見了這一切,說不定比我還要傷心,馬上就忍不住哭出聲來,除非你根本就不喜歡它們,根本就不在意它們,完全把它們當草看。有時候,我們確實很難具備草的某些品質。

站在柵欄外,我發了好長時間的呆。還好,984路車像是感知了我的心情,來得非常的慢,讓我有並不算足夠多的時間發上這麼一會兒呆。我真的呆了。如果我自己擁有一麵旗幟,我會在這個時候為這一片突然消失了的草場降半旗,並默哀三分鍾,甚至三天。可我就是沒有這麼一麵旗幟。這之前,我並沒有想過自己會在某一天需要這麼一麵旗幟。

當然,關於這一片草場我曾幻想過,我想它們一定是去王府井大街購買花裙子了,但細細一看,這一片園子裏遍地是淚痕,還有斑斑血跡,密集的根部已看不出一絲歡笑的跡象。這分明是剛剛遭受過一場浩劫,一次血洗。

接下來的日子,我不敢再注意這片園子。我甚至在想方設法回避它,忘記它。可我怎麼也忘不了,每次走到這裏,我還是會忍不住要透過鏽跡斑斑的鐵柵欄往裏麵看上一眼,而每次麵對眼前的一切,我都感覺這是一個被扒光了衣服,還被弄得遍體鱗傷的古怪老嫗,早沒了年輕時的豐韻與風采。真的,在當初,無論你從哪個角度麵對這片茂盛的草場,你都會無形中想起你那還未出嫁的姐姐,甚至你那剛剛出生的妹妹。

我確實被眼下的一切擊傷了,以至於連日來睡眠一直不好,白天總是病懨懨的。英擔心我得了什麼病,讓我去醫院徹底檢查一下。我說沒事,可能是節氣上的問題,也許秋天一過就好了。我沒有對她說草場上發生的事情。不是我沒心思對她說這些事情,而是她對草場一類的東西曆來就不感興趣。

也就是說,我隻有一個人把它悶在心裏。也許秋天一過,我就真的會把這一切忘了。

人啊,有時就是這樣,隻有通過遺忘才能讓自己舒服一些。不過,我確實沒有一點想和這一片草場過不去的意思。包括與這片草場一點關係也沒有的一切。

2004年9月27日,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