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走在哪條路上已經想不起來了,我正準備去哪裏已經想不起來了,我手裏拿著的是什麼東西已經想不起來了。出了門後,我就朝一個方向走去。這個方向是出門之前我就想好了的,所以,出了門後,我就沒有在方向的對與錯上花費心思,畢竟通往這個方向的路隻有一條。那天的天氣,哦,我也記不起來了,那天的天空是什麼顏色我也記不起來了,那天的風是冷是熱我也記不起來了。我隻記得除了我之外,還有一個方向,還有一條路,還有一群鴿子和我擦肩而過。
一路上,我沒有碰見一個人。唯一讓我分散了一下精力的,就是我心中那些奇怪的疑問。我確實覺得奇怪,那麼長的一條路,怎麼會沒有一個人走過;那麼寬闊的一條大路,怎麼會沒有人在上麵來往。我下意識裏開始擔心起來:難道這條路不是顯露出來讓人走的?當然,我沒有認為這條路是專門顯露出來讓魔鬼走的。我是在想,難道這條路是專門顯露出來給天使和神靈走的?可是我又想,天使和神靈是來去自由的,宇宙裏的每一寸空間,他們都可以自由地來去。天使有翅膀,神靈有神力,他們想上就上,想下就下;他們想現就現,想隱就隱。無處不在、無所不能的他們,何苦還要在這沾滿塵土和泥濘的大地上走來走去呢?他們不怕沾上大地上的塵土和泥濘後,在世人麵前現出他們尊貴的身影嗎?
對這個問題,我想了很多。可是,這大路上一個人也碰不到,沒有誰來向我解釋這一切。
難道這種問題是不可解釋的?難道除我之外,所有的人都是預知的?知道我已帶著諸多疑問走在這條路上、無法解釋這些疑問的他們,就繞開了這條他們一度走著的路?這也不可能。
在路上走著的時候,我低了幾次頭。低頭的瞬間,我順便看了一下路麵,我發現,這條路一看就知道已經出現了很多年,可一點人類走過的痕跡都沒有。
這是條鋪滿灰塵的路啊!有些路段因為剛剛下了一陣大雨,還汪滿了泥濘。按道理,如果有人走過,它多少要留下幾個腳印。即便一隻貓從路上橫穿而過,也會留下幾個貓爪印,何況是那麼大的一個人!
我覺得這些問題很值得探討。可是,這大路上一個人也碰不到,我和誰去探討?
因為沒有人同我一樣走在這條大路上,我的很多疑問都被擱淺了。包括可以在這條路上完成的事情,也因為路上沒有一個人而無法進行。而我又不是那種一心二用的人,不會因為沒有人走這條路,自己就不在上麵走了,畢竟我在出門之前就已清楚,隻有這條路能抵達我要去的地方。
我就這樣在這條沒有人的路上走著。大路兩旁,無數個小村莊和這條路一起,一直朝前方延伸下去。
我覺得我有必要補充一下。我要說的是,在這些村子裏,住著的是狐狸、狼、狗、獅子、老虎、貓、豹子,當然,還有馬、牛、羊,還有雞、鴨、鵝,以及蚊子和蒼蠅,而不是人類。一路上,隨時都可以聽見從村子裏傳來的強者的淫笑聲,弱者的呻吟聲。出於好奇,開始時我還把聽力調到最佳狀態,可是,沒過多久我就嫌煩了,就幹脆不理它們了。
到最後,我就隻顧一門心思地往前走了。在一些路段,我嫌大路上太寂靜,就放開嗓門吼上幾聲,然後就是一陣大笑。有時候,走著走著,我就自己一個人笑了起來,很少再大吼大叫了。隻是,每當我走著走著就笑起來時,村子裏那些狗啊狐狸啊狼啊蒼蠅啊蚊子啊什麼的,就跑到大路邊上對我指手畫腳,有的幹脆就在村子裏對我指手畫腳。我聽見它們在嘴裏說,你們看,這個人一定有病,居然在這條不是人走的路上走。有的則說,這個人肯定是個瞎子,居然不知道這條路是我們走的,硬是過來瞎湊熱鬧。
更好玩的是,在經過另一個村子時,那個村子裏的狗啊狐狸啊狼啊蒼蠅啊蚊子啊什麼的,聽到我的笑聲後,也全部跑到路邊上拿我尋開心。你聽它們在說什麼!它們說,這個人百分之一百二十的是個瘋子,否則怎麼會一個人走著走著就獨自笑起來呢,我們可幹不出這種隻有瘋子才幹得出的傻事。
聽它們這麼一說,我越發覺得好笑了,就一個勁地笑下去。它們見我越笑越厲害,以致笑得無法控製了,更是快活得往死裏拿我取笑,有的甚至因為笑我笑上了癮,連肚子餓了都還不想回家吃飯,嘴裏的話也相應地升了級:這個人恐怕不僅僅是個瘋子,一定還有比瘋子更嚴重的病!
我假裝沒有聽見它們的說話,依然在這條路上不緊不慢地走著,當然,我依然走著走著就獨自一人笑了起來,並且,因為它們一路上的取笑,我笑得更起勁了。
2001年6月,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