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在尋找之路上“代後記”(2 / 2)

寫作,或關於本書

其實我是不會寫作的,對於寫作的技巧,更是談不上。我隻是因為諸多的愛和牽掛,以及起自我內心的種種情緒,使得我有很多話想說。於是,我就在尋找之路上,借用老師教給的識字能力認識的一些字詞句,開始塗鴉,塗著塗著,就有了現在這個樣子。就像父親在北戴河時,麵對滾滾波浪就能脫口而出“哪個曉得會是個大海子,你看那些浪,無邊無岸的就迲掉了。還說是無風不起浪,我明明看見沒有風也在浪嘞!海子太大了,這裏不浪那裏浪”;就像奶奶在九十五歲時,說到我該有個兒女就脫口而出“……心肝啊,你出去看看,螞蟻都需要兒女,一個扛著一個跑”,並在開導我們不能為了錢財去謀害人時脫口而出“自從盤古分天地,哪有墳堆會吃人?富貴貧窮隻由命,不可暗地起害人(之心)。別說老天不報應,低頭三尺有神靈”。在一邊記錄一邊讓奶奶把想到的都說出來時,奶奶立馬笑嗬嗬地說道:“要讓我說完,除非買點萬年青來給我吃下迲!”

是的,我始終認為父親和奶奶是真正純粹的詩人。遺憾的是,他們扁擔大的字不識一個,不能用文字記錄,就隻有做一位真正意義上的口語詩人,以話語的方式讓那些被時光磨得閃亮的詩句直接通過耳朵進入傾聽者的心裏,而不能像我這樣,能讓這些詩句以文字的形式通過眼睛進入閱讀者的內心,同時換得那一點點所謂的聲名和實惠。

細心的讀者會發現,這麼多年,我從沒寫過一篇有關爺爺的文章,有過一篇《看一條牛在草場中吃草》,也是憑想象虛構的。之所以這樣,是因為我對爺爺一點也不熟悉,我壓根就沒見過他。一九五九年,爺爺就去世了。

這些年,關於父親的文字我寫了很多,收在本書裏的隻是很少的一部分。父親是個有著豐富經曆也有著豐富人生體驗和感受的人,而且這些體驗和感受總能在某些時刻在我麵前放射出光芒。遺憾的是,他不能把這些體驗和感受寫出來,為此他是痛苦的。“老者我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當初沒想著進幾天學堂識幾個字,要不然,老者我心裏的話,寫幾大背籮也寫不完。”我永遠不會忘記父親在十八年前說出的這段話。我不知道,在我的筆無數次寫著他的人生點滴時,是不是在幫他完成他想完成卻又不能完成的事。至於母親,我則在剛剛過去的十年裏,斷斷續續地,麵向她寫了一本書。

收入眼前這本集子裏的文字,它們或是讚美辭,或是牽念辭,或是追思辭,或是哀悼辭,或是懺悔辭,不一而足,麵對的大多是故鄉雲南的人事物。作為“代自序”的《記錄者及其記錄的真相》一文,是二〇〇二年在雲南日報《文摘周刊》工作時,於某個中午在雲南日報大樓1215室寫下的。也就是說,這些文字所表達的,更多的是二〇〇三年以前的那個我遺留下的零碎念想和感受。即便到了現在,我和我的生活也依然是支離破碎的,我沒辦法給大家一個完整的我。所以,隻能把這些過往的零散瞬間呈現出來。但我固執地認為,一塊完整的玻璃碎了,它的碎片發出的光,有時反倒會比整塊玻璃發出的光還要亮,還要耀眼,甚至更具鋒芒。

在這裏,我不想過多記述我過往的生活,也無法記述,因為我的生活是由無數個斷層構成的,另外的斷層,隻能尋求更適合它的時機來記述。無論是誰,無論他身在何時何地,我都相信其內心生活、精神生活和現實境遇都會經曆幾多艱辛和掙紮,隻是表現的形式不同而已。對我來說,在遭遇此類艱辛和掙紮時,我隻會想到生活的好以及活著的暢快。隻要我還活著,其他的一切對我來說都是賺的。更何況,我有大地和萬物作伴。我不會想著與生活結怨,與人生結怨,與世界結怨,與我腳下的路結怨,更不會與自己的同類結怨。

在我的寫作裏麵——假如我這樣做還稱得上寫作的話,我也隻想表達愛,隻想表達我善意的心思和情緒。

結尾,或其他

如今,遠去的親人已成為路的一部分。

終有一天,我也會成為路的一部分,和我的親人們重合在一起,被後來的人們走著。而這些路,也隻是大地心髒的一部分。

就在我即將完成這篇文字前一個月,塞林格走了,撇下一大片麥田和一大群孩子——當然,還有親人,招呼也不打,像活著時那樣,誰也不理會。我很悲傷——這老家夥走了,誰還會和我一起站在懸崖邊,守望大地和親人,守望田野和孩子,守望河流和故鄉?

2010年2月27日於京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