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時間深處的傷痕(1 / 3)

自早年喪母後,阮殿文就像一隻孤獨的鳥,流浪在雲南的大小山川河穀間,用自己的方式感受著生命與時間,思考著川流於春夏秋冬的各色事物。2003年夏天,又從昆明流浪到北京。阮殿文屬於那種有思想和才氣的、精神彌漫於萬物之中且又善於書寫的人,迄今已有數量可觀的散文發表在《散文》、《民族文學》、《中華散文》、《中國作家》、《山花》等重要文學刊物上,而且這些散文大多受到讀者的歡迎,不斷被《作家文摘》等各種文摘類書刊轉載,並入選很多部選集。

阮殿文是用詩人的敏感來書寫散文的,但他的散文絕不是當下所流行的“情感加想象”的一類。他的創作靈感來自他腳下的泥土和大地,來自他行走其間的每天都在流逝的時間。他說他隻是這一切的一個“記錄者”,他甚至說“我隻是這些文字的記錄者,真正想說出這些話的人,並不是我,而是現實的我指不出來具體是誰的他們。”他散文的主題極其寬泛,並且由於詩人氣質的浸泡而使得文字間閃爍著一種高蹈的意誌。在這些文字中我們隨處可以遇見寬容、潔淨、親情、懺悔、饒恕、仁慈、讚美、詛咒一類的詞語。當然,這絕不是“高貴主題”的有意羅列與展覽,也不是追求時髦的背後那無法掩蓋的虛弱的影子。如果把阮殿文散文那不易統一的主題當作一條河流的話,那麼,這些詞語所關涉的內容就隻能算是這些散文主題的風景線了,它們就像生長於河岸上的莊稼、樹木和村莊一樣,共同構成了屬於自己的風景。我以為,在這些極容易被讀者抓住的主題詞語的背後,有著一個不為人們注意的、更能統一他的大多數散文的主題:時間深處的傷痕。

由於早年喪母,阮殿文對時間的流逝以及時間無法撫平的傷痛有著深刻的體驗與記憶。而且這種體驗與記憶一直與死去了的母親和健在的年邁的父親(有時他是母親形象的另一種存在)有關。在《母親的菜花》中他這樣寫道:

美好的時光都是轉眼即逝的。離時光最近的我,首先嚐到了時光遠去的空虛和痛苦。正當又一季的菜花就要盛開時,母親沿著來時的路去了,回到了她起身時的地方,和我離得遠遠的。

——《母親的菜花》

這裏的“時光”承載著美好和幸福童年,承載著慈愛母親參與並耕耘的生活,承載著作者生命中“居家”的感受。然而,伴隨著母親的離去,美好的時光帶走了一切的美好,留下的隻是一道無法愈合的傷痕,一條從此走上的流浪之路:

那時我還小,還不知道沒有母親,菜花就不會自己盛開;還不知道沒有母親,菜花隻不過是大地上沒有獲得土壤的種子,不可能在我麵前盛開出讓我激動的金黃色的花朵;還不知道沒有母親,菜花隻不過是沒有得到太陽引領的光明,更不可能成為太陽的眼睛,照亮我,照亮我今後的生活。

——《母親的菜花》

這裏“菜花”的意象已經類似於朱自清筆下父親的“背影”了,它凝集著作者對遠去了的母親的那種近似宗教般的情懷,是作者對生命中僅有一次的母愛時光的追懷。可是,今天,這美好的一切留給“我”的,隻是一道時間深處的傷痕,“像一座荒無人煙的村莊”,時時提醒著“我”,折磨著“我”。

母親過早的離去讓阮殿文更加關注孤獨的父親。確切地說,他把對母親的愛也投到了父親的身上。這種關注與親情讓他寫下了一係列讓人為之落淚的篇章,《父親相親》、《父親沒有四千塊》、《父親挑書》可以算作其中的精品。這類作品雖不能說是用血寫的,但絕不是用水寫的。這些作品首先感動讀者的,是彌漫其間的父子之情,是老邁的父親無論何時何地都替兒子的未來著想的聖父般的情懷與形象。然而,就我的閱讀感受來講,這同樣隻是這類散文外在的“風景”,真正的內在“元素”依然是時間流逝後生命深處的傷痛。隻是,與前麵不同的是,這裏的傷痛來自人性的覺醒與自我批判。正是對這一主題的獨特而又深入的探討,讓這些作品在每一位細心讀者的手裏顯得沉甸甸的。

《父親沒有四千塊》筆觸直接伸向了“我”已變異的人性,揭示了在“愛”、“親情”、“善”、“家”的外衣的裹挾下,“我”那自私、虛榮、冷酷的心理世界。在城裏工作的我準備裝修房子結婚,“在挖空心思左算右算最終肯定父親確確實實有四千塊錢後”,寫信給鄉下孤身無依的父親要錢。然而,父親遲遲沒有寄錢來。開始,還以為是信上的話得罪了對“我”期望很高的父親,所以才沒寄錢來,於是“我”接著就打電話跟父親要錢,才知道父親手頭根本沒錢,而且連栽秧所需的肥料錢也沒有,父親正準備栽完秧後把唯一的耕牛賣了湊錢寄來給“我”結婚。聽著電話裏父親焦急而且自責的聲音,“我”終於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