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把Kingnet討論區放進了瀏覽器的收藏夾,隻要上網,我便會去看看,這裏是我和裴紫結識的地方。不過,話又說回來,我想我並不是真的在找她,我沒有給她發過信,也沒有給她打過電話,我隻是等待。
等候要比尋找難得多,少年人喜歡尋找,他們追求各種奇異之物,迫不及待地要實現什麼,而我呢?在我這樣的年齡,我已經學會了等待,等待一件件事情按部就班地降臨,然後等待它們按部就班地離開,它們不會來得更早,也不會去得更遲,對於我來說,所需要的隻不過是忍耐。
終於,我在討論區裏看到了這樣一張帖子,這是裴紫的帖子:
“男人到底是怎樣一種動物呢?我看著他偷偷地起床,這個剛剛和我做完愛的人,他要去哪裏呢?我知道,除了性他和我並沒有更深的關係,什麼時候他都可以離開,他想走就可以走,沒有人會阻攔他,既然這樣他為什麼還要偷偷摸摸?
從我的身邊離開,真的需要畏畏縮縮嗎?他一定以為我睡著了,是的,他是不想把我吵醒。如果他出門的時候來吻我一下,也許我就原諒他了。可是沒有,他輕輕地把門帶上了?他沒有吻我,甚至都沒有看我一眼,就把我一個人扔在黑暗裏了。
他並不是壞人,甚至是好人,他的身體那麼柔軟,貼著我的時候差不多就要融化了似的,眼神那麼憂傷,僅僅因為聽了我的遭遇,他就憂傷得不能自持了,這樣的人怎麼會壞呢?可是他為什麼要偷偷離開?他躡手躡腳的動作和他的善良是多麼不相稱啊!
早晨醒來,我到大堂結帳,服務生告訴我他已經把帳結了,他還給我留了一張紙條,他說:‘不管昨天怎樣,今天,這世上有很多人愛著你,你看,第一個愛你的人已經給你寫情書了。’
不知道怎麼了,看了他的紙條,心裏莫名地恐慌,怎麼會有這樣的男人?心裏明明不愛你,嘴上卻不住地甜言蜜語,我知道他在撒謊,我們再不會有什麼交往了。果然,他再也沒給我來過電話。中間我給他發了一次短消息,他也沒回。要知道,信任他,我需要鼓起多大的勇氣啊!可是他呢?他辜負了我的信任。
男人到底是怎樣的呢?他們和女人做愛,然後,又輕易地把女人忘記,他們抱著一個女人的時候會那麼溫情,可一旦離開那個女人之後,又是那麼冷酷,似乎什麼也沒發生過。這對於女人來說是完全做不到的。
也許我該恨這個虛偽的男人,事實上經過這幾個月的思索,我已經看透了這個男人,他是個徹頭徹尾的性欲主義者。”
這張帖子下麵有很多跟帖,一個叫鼠鼠的人說:
“樓上的,你是遇著色狼了!還不快跑?要等色狼把你吃了不成?世上哪有你這麼傻的兔子?和狼討論愛啊、情啊的問題?找錯對象啦!”
一個叫灰色風衣的人說:
“男人是把性和愛分開來理解的,對於男人來說身體的需求和精神的需求是兩樣東西,但是女人似乎不會做這種區分,在女人那裏精神和身體是混沌不分的,對於女人來說,精神隻是身體中一個尚未發育完全的器官,女人總是試圖從身體關係裏獲得精神,比如愛啊什麼的,這是女人心智不健全的表現,這種不健全要比那些試圖從身體關係中獲得物質(比如金錢)的想法,還要嚴重。”
一個叫玫瑰鈴聲的人說:
“妹妹,你所得到的已經是這個世界所能給你的全部了,你想啊,有什麼比一個男人深深地棲息在你的身體裏更讓你心動,這就是幸福的全部意義了,除此你還要求什麼呢?除此這個世界上也再沒有其他什麼東西了啊?”
我知道裴紫誤解我了。不過,我的行為也的確容易讓人誤解,這不能怪她,這麼長時間,我一次也沒有和她聯係過,這對她是很不公平的吧。她剛剛經受喪夫之痛,渴望溫暖,我呢?我可恥地從她身邊跳跑了,跑得遠遠的。
打開電腦,給裴紫寫信:
“裴紫:
你恨我,我知道。其實,這個世界上,最恨我的,不是你,是我自己,有誰會那麼仇恨我呢?隻有我自己,這我一清二楚,別人怎麼能恨我呢?就如你吧,你現在恨我,但你的恨不會持久,當你有了新的生活,你就不會恨了。說實在的,我隻是你生命中一個非常次要的過客。隻有我自己才會把這種恨堅持下去,我要和這種恨生活一輩子了。
其實,我正在做的一切都是我不喜歡的,我之所以看上去那麼積極地做它們,隻是想盡早地擺脫它們,外表上看,我做了那麼多事情,而且做得很快,其實呢!我隻是出於厭倦在做,而不是出於熱愛。這個,許多人都不懂,說了,你也不一定是懂的。但是,我知道你理解我的厭倦,它在我的身體裏麵,與生俱來,那次,你說,你對自己很厭倦,我想你有這種感覺,就能抽象地懂得我的厭倦。你有很好的直覺。我正在寫《哲學人類學》,我把厭倦、悔恨、窮愁看成是人生的常態,怎麼對付它們呢?大多數人用的是“暈眩”,在這些東西裏暈倒、迷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