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一段話，”董從文接著說，“是老卡拉馬佐夫告訴他兒子阿遼沙的，老頭子說，‘我親愛的兒子阿列克賽.費多羅維奇，你最好知道這點，因為我願意過我這種齷齪生活一隻過到底，你最好知道這一點。過齷齪生活比較甜蜜；大家詛咒它，可是誰都在過這種生活，隻不過人家是偷偷地，我是公開的。正因為我坦白，那些做齷齪事的家夥就大肆攻擊起我來了。至於到你那天堂裏去，我是不願意的……照我說來，一覺睡去，從此不醒，就一切都完了。’我身上也流淌著卡拉馬佐夫家族那兩代人的血。這是我的宿命。”
“你這麼說，太讓人絕望了！”張露黯然地說。
“如果有一個萬能的不在場者，他一定會原諒我們的所有過錯，他是萬能的，他能做他願意做的一切，他是善的，他也一定願意原諒我們。這個世界上沒有一種罪孽會超越萬能的不在場者的赦免範圍，沒有一種罪孽會大到萬能的不在場者也無法寬恕。‘愛是無價之寶，可以贖回一切，拯救一切。’”田兆非說話了，“還是讓我們為愛幹杯吧！在這樣美好的夜晚。我們應該為愛幹杯。”
我立即應和，今天不知道怎麼了，大家的話題那麼沉重，我希望大家換個話題。看了一眼裴紫，我怕裴紫會觸景生情，想起她先生的車禍。這些生生死死的問題誰能說得清呢？我不想裴紫參加這個話題，要是張露、葉翩知道裴紫的先生也是車禍死的，一定會驚叫起來。我希望裴紫談一些輕鬆的話題，扭轉酒桌上的氣氛。我說：
“裴紫，說說你的旅行見聞吧！你不是剛剛從東北回來的嗎？”
酒席散的時候，我怕董從文喝多了，便開董從文的車，先送葉翩和張露，再送田兆非，離開田兆非家的時候，我們問董從文去哪兒？他說去辦公室。他離婚了，就住辦公室。一張席子，兩條被子，加上四處散放著的書，就是他的全部家當了。董從文躺下後，裴紫說幫他燒壺水再走，萬一他醒了也有口水喝。找到一把電水壺，去走廊盡頭的公用廁所接了水。等了半個小時，水開了，她倒了一杯放在董從文枕邊的地上，這個時候董從文已經睡得很深了。
出來的時候，電梯已經停了，我們從樓梯下來，到了一樓，轉了好幾個門，都是鎖的，樓道裏沒有燈，更沒有人，隻有我們的腳步聲咚咚咚地四處回響著，我攙著裴紫爬回二樓，從二樓窗口爬到樓道口的陽台上，再從陽台上跳下來。
裴紫從上麵跳下來的時候，渾身發抖，撰著我的手就再也不放了。
我們走到學校大門口，孤獨的下炫月掛在天上，映出藍的天空、銀的星星，伸一伸手，仿佛能抓一把露水，這真的是初冬了，打在臉上的風清冽得讓人心生寒意，街上分外冷清，一切都已掩藏，甚至的士也懶得在這樣的夜裏出來攬客，我脫下羊絨大衣給裴紫，裴紫起先不要，看我堅持，便把大衣披在我身上，然後要我抓住衣襟包住她，這樣她就依偎在我的胸口了。
我能感覺到裴紫的體溫，也能感覺到裴紫的心跳，我們就這樣緊緊地依偎著，站在初冬的風裏，感謝上帝，在這個路口，這樣的冬夜，不是我一個人，而是有裴紫和我在一起。
即使的士永遠不來，即使天永遠不亮，我也沒有什麼可擔心的了。
3回到家已經是淩晨了。
掏鑰匙開門的時候，牆角一團黑乎乎東西突然叫了一聲，細看，是一隻貓，裴紫彎腰抱起了它，“真可憐，誰家的貓啊，這麼晚了不回家？”我說，“可能是樓上小女孩Catherine的，她丟了貓。”裴紫把貓抱進了屋，摟著它在屋裏兜了兩圈，不知道把它放哪兒，我說：“放小沙發裏吧。”果然，它趴在沙發裏一會兒就乎乎地睡了。
裴紫熱了一杯牛奶給我，開始的時候有些困了，坐在沙發上聽了一會兒ROBIN的歌，一邊把牛奶喝了，待裴紫洗好睡下，自己也洗漱了，跑到書房躺下的時候，倒反而睡不著了。記起剛才飯桌上董從文談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卡拉馬佐夫兄弟》，便從書架上取下來翻看，讀到這樣兩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