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幸福的罪(1)(1 / 3)

1裴紫打電話說父親來了的時候,我正在教室裏和同學們聊天。下課的時候,教務處的人來通知,說教室擠,下次課得麻煩調個時間,這個課是全院選修課,具體調什麼時間,得湊大家的空,所以乘教務處的人在,和同學們商量了時間。教務處的人走了,幾個同學還不願意散,就又聊了一會兒。

裴紫在電話裏說到父親的時候,我一下子竟然沒有反應過來。我到上海工作以後,父親隻是在母親60歲生日的時候陪母親來過一次上海,很多年了,父親這樣突然出現在我的日常生活裏,這還是頭一次。

我收拾了備課夾,匆匆忙忙地往外跑,走到行政樓大門口,才發現有個女生一直跟著我,我問:“有事兒嗎?”她猶猶豫豫的似乎有什麼話說,又不便說的樣子,“說吧,沒事兒的。”我說。她向四處望了望,伸了一下舌頭:“可是你讓我說的啊?那我就說了?”她說,她聽到一些議論,有人說,我和一個女生談戀愛,在外麵租了房子同居,被那個女生家長打了,還有的說,我把自己的研究生弄懷孕了,那個研究生想把孩子生下來,正死死纏著你,又有人說我在複旦博士生中有好幾個情人,每屆一個,等等,反正都是關於私生活的議論,“一些雞毛蒜皮的事兒,也不知道你曉得不曉得?”

我腦袋嗡的一下,眼前飄出一團紅霧,胃部和肝部同時痙攣起來,我抓住那個女生:“你相信嗎?”

那個女生扶了我一下,又縮回了手:“我不相信,但是很多人信。”

“你為什麼不信?”

那個女生看著我,又扶了我一把,“你不要緊吧?”

“我不要緊。告訴我,為什麼別人信你不信?”

“因為我是基督徒。”那個女生抬起頭來。

“是這樣?”

“不過,你不應該問別人信不信,應該問你自己。‘我們若說自己無罪,便是自欺,真理不在我們心裏了;……我們若說自己沒有犯過罪,便是以神為說謊的,他的道也不在我們心裏了。’”她停下腳步,向我揮揮手道:“我不送你了,學生這個時候出校門很麻煩的。”

“那麼謝謝你了!”

“鳥兒起初是沒有翅膀的。後來神造了翅膀,在鳥兒麵前,對鳥說,來吧,拿起這些擔子,把它們帶走。鳥兒有可愛的羽毛,動聽的叫聲;它們能唱歌,它們的羽毛在陽光下很美,雖然不能飛翔,卻也是自由自在的。當它們最初被吩咐挑起眼前的擔子時,便有些猶豫不決,但它們很快順服了,在肩上插上了翅膀。開始的時候,翅膀似乎是難以承受的重擔,可是不久重擔便把它們帶上了天空,重擔變成了翅膀。我們都是無翅膀的鳥兒,

我向她揮揮手,順了一下肩膀上的公文包帶,走出校門。校門口停著幾輛的士,我挑了一輛“藍色聯盟”,我知道大眾、強生的服務要比“藍色聯盟”好,但是,我還是坐“藍色聯盟”,我總是挑那些小公司的車坐,我希望小公司能夠變大,希望他們不要氣餒,人有時候會做傷害自己的事,會要對自己不利的東西,會交有害的朋友,這是人,人有權利這樣做,是嗎?

回到家,裴紫正陪著父親在客廳裏坐著,父親穿著西服,打著領帶,坐在沙發上,茶幾上放著咖啡,不過幾乎沒動,我說:“爸,喝不慣咖啡吧,給你換杯茶?”說著,我轉身去倒茶,裴紫趕忙起身:“我來吧!你陪爸爸坐坐!”聽到裴紫這麼親熱地稱呼“爸爸”,我心裏竟然莫名地發酸,他的三個兒子都沒有結婚,到現在60多歲的人了,卻還沒有一個正式的兒媳喊過他“爸爸”!大哥本來就要結婚了,卻在婚檢的時候查出了肝炎,大嫂嚇得不肯結婚了,大哥從此一病不起,直到死。二哥呢!一直也沒有戀愛,大哥出事以後,他似乎對戀愛、結婚完全失去了興趣,天天沉迷在氣功裏,現在他的病怎樣了呢?

爸擺擺手:“不要緊,咖啡很好,裴紫煮的咖啡不錯!你別忙了,坐坐吧!”

我坐下來:“二哥呢?怎麼樣?”

父親說:“還好!”父親的聲音顯得非常遙遠。

“媽怎麼樣?身體還好嗎?”記不得幾年了,每次和爸爸單獨談話,似乎都是這樣的開場白,似乎父親和我之間除了二哥和媽媽的身體,就沒有其他可以談了一樣。

“還好,天天做事,不知道疲倦。”

“你呢?還好吧?”

看著兩鬢已經半白、臉色晦暗的父親,一種莫名的擔心湧上心頭,這幾年父親老得非常快,甚至有些頹唐了,記憶中的父親不是這樣的。

“還好。隻是越來越老了。越老越覺得親情可貴,所以來看看你。”

“是啊!”麵對父親的感慨,不知道說什麼好,隻是應和。

“你現在還體驗不到。年少的人,總是盼著離開家,遠走高飛,我也有過年少的時候,現在呢?老了,就反過來了,常常想著回老家去,回到那些從小就熟悉的人和事物中間去。”父親往沙發裏靠了靠,低著頭,摩挲著沙發扶手。

我隻是想過我自己老家在南通,想家了就回去看看,我的父親和母親,他們會永遠在那裏,他們堅實地在那裏,在我的老家,或者,他們就是我的老家。很少想過父親,他也有自己的老家需要“回去”,有自己的孤獨和無奈需要到“老家”去卸卻。可是,他如果回老家去,那麼我呢?我的老家又會在哪裏?它就不存在了。我看著父親:“爸,你是說山西老家嗎?打從1972年你把爺爺和奶奶接出來以後,山西老家除了大姑不是沒什麼人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