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幸福的罪(1)(2 / 3)

“是啊!一晃40年了,你祖父、祖母也不在了,什麼都沒有了!不過我還是想回去看看?人總要回老家看看的吧!雖然親戚不多,可是那些田埂、麥垛、楓楊、包穀地,都還在的吧,快到60歲的人,就要往來路上走了。”

“要麼,我有空的時候陪你去!”我不用腦子地回應道。老實說,我也真的很想去看看,看看祖父、祖母、父親生活過的地方,我從來沒有去過那裏,但是,我知道我的的確確從那裏來的。

“再看吧,要湊你有空!”

裴紫過來喊吃飯,我說:“爸,把外套脫了吧,我們喝兩杯。”父親這才脫了外套,裴紫手快,一手接了過去,拿到書房的衣架上掛了起來。

裴紫買了不少菜,我拿出一瓶五糧液,給他斟上,但是,他不動筷子:“等裴紫一起來吧,我來讓她麻煩了!”

我說:“不麻煩的。平時也一樣要做飯。”我看到桌上有蒲包肉、鹽水鵝、拌黃瓜、花生米,熱菜有文蛤燉蛋、蒜茸空心菜、清蒸鱈魚,另外還有一小盤揚州醬菜,裴紫挺費心的。

“你呀!不做家務,不懂家務的麻煩,哪是一樣的呢,多了一個人就不一樣!”

我說,“爸,你可是瑣碎多了啊!”

父親其實是很大氣的人,一生坎坷,經曆很多磨難,但他忍了下來,做成了很多事。當年他兩次考上大學,都因為家庭成份不好政審不過關沒上成,第三年他過繼給別人,用別人的名字考,才上了,但是好景不長,畢業那年被人揭發,分配工作的節骨眼上被學校開除,不過天無絕人之路,他一個人外出流浪,趕巧碰上通州開發荒地灘塗建新墾農場,他報名參加竟然沒有政審就通過了,此後他和那些刑事犯、政治犯一起開荒種地,一幹就是30年,期間1964年他和母親結婚,在農場成了家,1966年他開始擔任生產大隊長,1972年他把祖父、祖母接到了通州,把他們安置在了老墾區,文革後他找到原來的學校,跑動了5年,先後上訪不下100餘次,終於在畢業24年之後拿到久違的畢業證書,轉了戶口,成了國家幹部,此後他一度做到縣土地局局長的位置。

我從來沒有看他唉聲歎氣過。文革的時候隊裏批唯生產論,就在我家門前的場院裏批鬥他,批鬥完了他像沒事人一樣。他一生建了四次房子,第一次1968年被水衝了,第二次1976年撤農場建軍墾房子充公,第三次是1993年新墾農場並入開發區,他花整整一年時間建起來的樓房住了不到一年就拆遷了,第四次1996年我大哥生病,他把自己的房子賣了為他治病,現在,他已經沒有土地也沒有力氣再建房了,老兩口和我二哥一起住在我二哥一套三室一廳的房子裏。我的父親,他像一個搭積木的孩子,不斷地把自己的房子搭起來,然後又看著自己的房子被拆掉,但是,他從來沒有失望過,當然,他現在老了。

裴紫拿來一些冰塊,父親搖搖手不要,她便在我的酒杯裏加了幾塊,我說:“幹一杯吧。”

父親端起杯子,一口把酒喝了,他看裴紫也喝光了杯子裏的酒,問道:“裴紫,不要緊吧?能喝嗎?”

裴紫說:“喝不多。”

父親看了看我的酒杯,裏麵全是冰塊,一邊給我斟酒,一邊說:“裴紫,不要客氣,我是自己人,有什麼吃什麼,家常便飯就最好了。老了就喜歡清湯寡水,家常便飯,越是家常的越好。”

“爸爸一點兒都不老。”裴紫說,“我敬你一杯吧。”

看著他們碰杯,我心裏不禁潮濕,世上也許沒有什麼比這種親情更讓人感到可靠了,我應該抓住這種親情,不要讓它從我的身邊流失。

突然想起昨晚不請自來的貓,便問裴紫:“貓呢?”

裴紫不解地反問:“什麼貓?”她似乎把昨天晚上抱著貓進門,兜著圈子不知道怎麼安頓貓的事兒忘得一幹二淨。

我說:“昨晚在房門口睡覺的貓啊?”

裴紫依然一臉迷惑,她望望父親,好像貓的事情和父親有關一樣。

晚上,我和父親並排睡在書房的地板上,人是非常怪的,當年我被父親摟在懷裏睡覺的情景還曆曆在目,而現在要我再和父親一個被窩睡幾乎已經不可能了。現在我們是每個人一個被窩。

父親一邊拉開被子,一邊說:“看到裴紫在照顧你,我就放心了,不管你們是什麼關係,裴紫挺不錯的,好好對她!”

我說:“爸,如果裴紫結過婚呢?你和媽介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