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呼喊(1)(3 / 3)

2董從文從廈門打來電話的時候,我對董從文說,你不要覺得遺憾和不安,你以為這一切都和你有關麼?不是的,這一切我們其實隻是參與者,那真正的導演你根本就未及見到,我們參與其事,但是永遠不可能明白其事所以如此的真相。

董從文說,可是章靜宜的媽媽真的死了,而且是自殺,這是你的說辭可以解釋的麼?如果我沒有帶章靜宜來廈門,如果章靜宜這會兒在上海工作,她媽媽怎麼會這樣呢?

我說,最好的“如果”是:“如果我們壓根就沒有存在過”,但是,我們存在著,我們必須為我們的存在支付罰金,章靜宜媽媽的死隻是這罰金的一部分吧。

董從文在電話的那頭沉默了,然後他問,諸葛,你不要緊吧,你怎麼啦?

我說,我不要緊,我隻是勸你別難受。

董從文於是說,那好,哥們兒,你到機場接一下章靜宜,她回來參加她媽媽的葬禮,她在這兒哭得死去活來,又不讓我陪她回來,她現在老是有幻覺,覺得她媽媽在詛咒她,是她殺死了她媽媽。你勸勸她。董從文猶豫了一會兒,又說,你讓她住你那裏吧,我怕她回家,睹物思人,會堅持不住。

按照董從文告訴我的航班號,我在虹橋機場沒有接到章靜宜,要不是章靜宜打我手機,我可能還要在虹橋機場等下去!章靜宜告訴我她已經落地了,但是是在浦東機場,她到廈門機場以後看到有個航班比她原訂的航班早,便改簽了機票,坐了那趟航班來,但是沒有想到那個航班落地是在浦東機場。

我又往浦東機場趕,好在上外環高架,過南浦大橋,也就是40幾分鍾的車程。在浦東機場,我看到的章靜宜是什麼樣的呢?僅僅幾個月前,我從虹橋機場送走的那個小姑娘呢?在我麵前的這個穿著一身黑色衣服的女孩,就是當初我送走的那個女孩嗎?眼前這個女孩完全被悲痛擊垮了,她戴著墨鏡,但是,我差不多可以透過墨鏡看見她因過度悲傷而黯淡了的目光,她是那麼瘦,瘦得讓人不可思議。

我看到她身邊兩隻大行李箱,不禁擔憂,回來奔喪,為什麼要帶那麼多行李呢?

將行李搬上車。把章靜宜安頓到副駕駛座上的時候,我看見章靜宜在流淚。

我說:“你要控製自己啊。”

章靜宜說,“以前我們經常開著這輛車,在外環路上兜圈子,現在,我卻是一個人回來了。”

我發動了車子,我說:“到我那裏住吧。從文來過電話,我已經安排好了。”

章靜宜搖了搖頭:“我要回家住,跟我父親住在一起,而且以後再也不離開我的父親了,我已經失去了母親,我不能再失去父親。”

“你不回廈門了?你跟老董商量過了嗎?你不應該那麼想,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你追求自己的生活並沒有錯。”我猶豫起來,不知道怎麼辦,先往浦西開吧,也許我應該開裴紫的車來的,這輛車對章靜宜來說可能太傷感了。

“但是,那不應該以我媽媽的生命為代價的,是嗎?你知道那天你給我送去的信裏我寫了些什麼嗎?我說,你們不承認我,我也不承認你們,我說,我要和他們斷絕關係。我覺得我是有罪的。我竟然為了自己的情人斷絕了和父母的關係。”淚水順著章靜宜的臉頰流下來。

我想起那天我給章靜宜送信的情景,突然覺得那是上帝的一個玩笑,我以為送去的是一份問候,其實我興衝衝送去的不過是一份死刑判決書。

我抽了一張紙給章靜宜,讓她擦淚,我說:“我們每個人都會做錯事的,即使我們沒有做錯什麼事,命運還是照樣會懲罰我們,死就是最大的懲罰,你說呢?死的意思是,我們每個人都有罪,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夠無罪。”

“但是,我媽媽的死是我造成的,她是因為我的罪才死的,我的罪孽更重,我應該為我的罪付出代價,我不應該再回廈門了,我已經決定了,不再回廈門,我要陪我爸爸,他太可憐了。”章靜宜一邊流淚一邊說。

我知道章靜宜也許不可能理解我關於“罪”的說法,她所理解的“罪”是有形的、實踐的、實體的,而我理解的“罪”是無形的、虛踐的、虛體的,我們說的是兩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