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漫漫鐵路線上的一個小遭碴,一顆微不足道極其平常、但很有棱角的小石子兒。
我從山裏來,在遙遠的深山中,我們是一個龐大無比,堅硬倔強的家族,弟兄們親密無間,緊緊地團結成一個牢固非凡的整體,巍然屹立在自雲深處的山崗上。囂張的狂風在我們麵前碰壁而逃,肆虐的暴雨也隻能給我們洗一洗灰塵。人世滄桑,歲月幻化,樹木更新,鳥獸接代,隻有我們經久不變,長存予世。我們為自己章手地,傲予天,曆千朝之風雲,觀萬代之勝景的優越性而感到異常自豪。忽然有天,凡聲強烈地號音震撼了我們的肺腑,一麵紅旗帶來了一隊開山的人。他們在山裏搭起了工棚,修起了便道,汽車鳴著喇叭開進來,拖拉機喘著粗氣到處跑。人們用鐵錘敲著鋼釺在我們身軀上鑿開了深洞,然後裝進了烈性炸藥,導火索一點,隨著“轟隆、轟隆”的陣陣巨響,我們·昏頭轉向,立刻被炸得粉身碎骨,一個強有力的整體霎時被分成了一塊塊單零的薄片兒。刺心的利疼,痛苦的分離,我們感到自己古老的世界崩塌了。炸裂了還不行,又有人用鐵錘狠命的敲打我們,把我們砸成了一顆顆有棱有角、規格大小差不多的碎疙瘩,然後運出去墊在了新鋪的鐵軌枕木下邊,象用十字架鎖住了我們,讓無數列載重的火車來進行無數遍的輾壓。
寒冬,冰霜凍得我們透心冰涼;盛夏,烈日烤得我們渾身發燙。旅客們把屎尿撒在我們身上,鐵路工人還常用尖鎬來砸打夯實我們。當列火車呼嘯馳過的時候,巨大的聲響中也夾雜著我們低微的呻吟。
但是,我們的感覺卻變得靈敏起來,火車給我們帶來了熱風,帶來了歡樂,帶來了全新的世界。車輪通過鐵軌和枕木給我們傳遞信息;在夜晚,巡道工人還用電筒和信號燈為我們照明,我們日夜都不覺得寂寞,不覺得冷清了。
慢慢地,我們看到了自己的作用,明白了許多道理,痛苦消失了,精神抖擻起來。每當我們看到一車車貨物被送到邊關小鎮,一車車旅客奔赴四麵八方,一個個親人相見言歡,一行行熱淚激動地拋灑,於是我們的心裏就感到無比的高興。
我們終於找到了合適的崗位,發現了自身的價值。想當初渾然立於山中,雖然威武,雖然高大,雖然安靜,雖然持久,卻完全是一塊廢物,甚至還要占住種莊稼的土地,阻擋獵人們的道路,妨礙樹木的生長。那種盲目的驕傲,空虛的自豪,麻木的滿足,可悲的陶醉,現在回想起來令人慚愧。
我願堅守在自己的崗位上,直至輾作粉末,生命雖然短暫,意義卻很長遠。
這就是我,一個小小道碴的自白。
對話
曛陽下,山坡上,退休的老鐵路工人領著年幼的小孫孫,常常站在高處眺望遠方的鐵道線和飛馳構列車,發生了許多有趣的對話:
喲,大山裏空了,鑿下那麼多的深洞呀?
不,大山是飽的,你看,從它肚子裏不停地吐出一條條鐵龍!
哎,那麼細的枕木,怎麼萬噸重的鐵龍也把它壓不斷嘿,它的弟兄們多呀,瞧瞧,都挺起族板,筆直地排成一隊橫列,勇敢地迎接著一次次考驗,毫不退縮的將重量來分擔。
這兩股軌道,究竟有多長?通向了什麼地方軌道嘛,你想它應該有多長它就有多長,從崩史一寸寸鋪向未來,從腳下一寸寸鋪向夫堂。街看,那一個個往前排列的枕木,多麼象一節節連接向上的梯框兒。
車上怎麼老是擠滿了人,他們東奔西跑的忙啥不怕浪費時間嗎?
不能一概而論。有人是忙於工作,有人是探望親友,有人是度假旅行,也有人把自己生命的批明,讓一段段路程丈量掉了。
火車冒的煙真濃,黑了半邊關。
哈,那是會唱歌的流雲,它飛到哪兒,就給明兒帶來一片喜悅,一片歡騰!
火車哭起來真難聽,吵得人耳朵轟響。
胡說,不是哭,是笑哩,我們這些老鐵道,最懂得它笑的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