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馴服,它的英勇,深深地感動了大家,大家也就非常愛護它。爺爺對它的愛,就更深厚了。前幾年,在大集體生產勞動的時候,爺爺是隊飼養員,他如果發現哪個小夥子隨便任意鞭打這牛,他就發瘋似地吵鬧,絕不罷休,罵得你狗血噴頭,無臉見人。
有一次,放工的時候,爺爺去田野接牛,正遇用牛的小夥子扛著犁頭,趕著黃牛往回走。老遠,黃牛望見爺爺,就“哞兒、哞兒”叫著跑了過來,用頭輕擦尊;爺爺的衣服。爺爺一看,黃牛身上有許多帶血的鞭痕,並且到處都糊著泥巴,不禁跳了起來,奔到小夥子麵前罵開了,差一點兒動手打了人家。小夥子自知理虧。再之爺爺當時是大隊黨支部委員,有點兒權利和威信哩,小夥子也就不敢吭聲。後來,小夥子買了幾升黃豆來喂牛吃了,這事才算結束。
爺爺愛牛,遠遠超過了愛他自己。夏天,去野外放牧的時候,他手裏不時地捧動著棕葉刷子,為牛驅打虻蟲。晚上回來,他用艾蒿擰成繩子,在匿棚裏焚燒,艾蒿的氣味兒就把蚊子熏跑了。冬季,他用稻草編織一件。草大衣,給牛披在身上防風。為了增強牛的抗寒能力,他跑了許多路去尋找酒糟來給牛吃。姑姑在縣城裏工作,經常買些雞蛋、奶粉呀讓人捎回來孝敬爺爺。爺爺卻舍不得吃,給我留了一部分,還有一部分拿去喂牛了。他把雞蛋打在一截竹筒裏,讓我用手拿著,他抱住牛頭雙手掰開牛嘴巴,然後叫我把竹筒裏的雞蛋汁往牛的喉嚨管裏灌。對牛的這種厚愛,我當時都不免嫉妒起來。
農村實行責任製,包產到戶的時候,隊上要處理農具和大型財產,爺爺便賣掉他的棺材,把黃牛買了下來。可是,不久,爺爺卻身染重病,臥床不起。病中,他還經常叮嚀我們要照顧好黃牛,說它是務好莊稼的本錢,是農戶的功臣等等。
爺爺生了病,黃牛似乎也覺察到了。有時候,我們把爺爺扶出來,讓他睡在躺椅上曬太陽,黃牛便掙脫繩子走過來,低著頭,舔著爺爺的手,哞兒、哞兒地直,淚眼汪汪,神情憂鬱。爺爺一輩子辛辛苦苦,拚命勞動,夢想發家致富,蓋一院新瓦房,過過舒暢日子,眼看苦日子穿了頭,他卻終於去世了。爺爺的離去,給全家人一個沉重地打擊。那老黃牛臥在圈裏,幾天幾夜動也不動,象一尊石雕像。攖草料、溫水送到嘴下,它聞粵不聞,一下子掉了許多膘兒。
此後,一到山坡上去放牧,老黃牛便跑到爺爺的墳頭上去,“哞兒,哞兒”地叫喚,讓人聽了心發酸。
這兩年,老黃牛也真為我們家立了功。責任田裏,它吃苦耐勞,肯用全力,在它的幫助下,我們把莊稼務得好上加好,季季都奪了高產。另外,我們又種天麻、植木耳、搞副業,家裏終於富裕起來,蓋了五間大瓦房,還買了一台拖拉機。爺爺的理想,已經變成了現實,可惜是他沒有看見。
現在,老黃牛也死了,它把青春、理想、生命全部獻給了土地,完成了生活給予它的艱苦的重負。它為我們出了一輩子力,向我們卻一無所求。我們怎能不懷念它啊?
按照爺爺的遺囑,我們把老黃牛安葬在他的身旁,就在那高高的山頭上。
山頭下麵,就是我們承包的責任田。莊稼熟了,金黃的稻浪迎風波動,此起彼伏,非常壯觀。收獲時節,拖拉機來回跑,脫粒機轟隆隆響,愁眉苦臉的耕作,已經變成了愉快的勞動。
一望著這景象,爺爺和老黃牛,恐怕都會露出欣慰的微笑吧,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