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展
這似乎超越了《啤酒暮想曲》,但也未必是《夢想曲》。
一年一度的啤酒供銷旺季又來到了。大熱天,夕陽似火,帶著汗鹽、疲勞與饑渴,下得班來第一件事:一瓶冰鎮啤酒沁入胃中,其境界之妙,絕非洗澡之類可以比擬。因為洗澡隻解決外部問題,而啤酒才解決內因問題——滌蕩燥熱,清刷困乏。有詩為證:一升鮮啤酒,馨潤滿胸口;不落言筌味,快活君知否?
據說有一位力主禁酒女士勸夫戒酒。她說:“喝熱酒傷肝,飲冷酒傷肺,最佳方案是不喝!”丈夫爽然對曰:“不喝傷人!”
請允許我補充一句:買不著啤酒,傷心!
一到伏天,啤酒供不應求已成“規律”,賣啤酒的一些售貨員趁顧客排長龍渴求點滴之恩的迫切心理,經常缺斤少兩,搞涓滴成溪式的克扣。你提意見,他說你小氣:“買到就不錯啦!”是嗬,啤酒花、大麥等生產基地,廠址設備,不是一口氣吹起來的。啤酒供應緊張和克扣顧客,已經成了老掉牙的白胡子問題。
你若下班稍晚,瓶裝啤酒早已售罄,散裝的也高掛免戰牌。回到家中,好飯不足以解其饑,香茶不能夠解其渴,洗澡更不能解決本質問題。落落寡歡,暗自反省:誰叫你不早早地去排隊呢?既無朝思,必有暮想。看看人家,一箱箱啤酒從車上卸到家中,你隻得望之興歎而已。
飲無啤酒兮,可奈何!嗚呼噫口戲,奈若何!隻好化悲憤為力量,以文代酒,寫篇《啤酒暮想曲》吧。
解放前,啤酒並不普及。像紹興的鹹亨酒店,是不賣啤酒的。那麼,是中國人不喜歡不習慣喝啤酒嗎?曆史的誤會!那年月,駱駝祥子、蝦球、趙光腚、涓生那樣的人太多、溫飽都有問題,還談得上喝酒?楊白勞過年喝的是趙大叔帶去的四兩水酒,肯定不是啤酒。
對啤酒需求成倍、數十倍地增長,是解放後的事。
啤酒大暢銷,不僅是中國人消費水平提高的一個標誌,同時在意識形態上也是對於舊的傳統觀念、封建禁欲主義的一個反動,一個群眾性的持久無言的抗爭。
酒、色、財、氣,曆來被認為是壞東西。《全唐文》中有楊夔的一篇《溺賦》,說是酒、色、財、權四個東西,可以在無形中把人溺死。他說酒之溺也。他把色比作愛河,把財比作藥江,把權比作狼津,把酒比作甘波。這些話,看用在誰頭上。如果用於封建統治者,抑奢戒貪,勸其不要縱欲,不無一定道理。若離開階級地位,社會條件,應用於人民,那就未必恰當了。
中國的單音字,雖然讀法上是一個音,而意義的內涵卻極為豐富,常有好幾個近似義或反義的解釋。愛美、健康的戀愛與汙濁的男女關係皆可含於一個色字之內。酒人包括更廣:有李白那樣的酒仙,有劉伶那樣的酒徒,有薛蟠那樣的酒棍。中國的大詩人,絕大多數都與酒結下了不解之緣;而一些衙內、潑皮、昏君、權奸,幾乎全是酒色之徒。
對人的需求的抑製扼殺,生怕夷狄化我,是閉關鎖國的封建思想對於商品經濟的一種恐懼心理的反映。比如重本(農)抑末(商),戒奢禁欲,直至所謂“存天理,滅人欲”等等皆是。與這種說教針鋒相對的是明末清初的唐大陶的《潛書》。他說:“王公之家一宴之味,費上農一歲之獲,猶食之不甘。……提衡者權重於物則墜,負擔者前重於後則傾,不平故也。”他主張處死皇帝。並且旗幟鮮明地說道:“立國之道無他,惟在富民。”
愚民鎖國,盲目排外是政治腐敗無能的表現。啤酒、茶葉不僅是商品,而且是人類的文化遺產,是共同的財富。洋人喝了茶,不會喝進封建主義思想;我們飲啤酒,胃裏冒出的也不是資本主義汙氣。
無產階級對酒的態度,曆來友好。恩格斯在《自白》中回答對於幸福的理解,是:飲1848年沙托——馬爾高酒。
把貪財、好色、逞氣與飲酒綁在一起加以譴責,並且推而廣之曰:“人生在世,惟有酒、色、財、氣是沾不得的。”(落落居士《招隱居》第二出)嗜酒,當然要不得;酒後無德,更丟人現眼。但,飲酒不等於嗜酒;喝點度數低的啤酒與60度以上的烈性酒,對人體的影響,也大有差異。酗酒與微醺,其境界,非個中人不能體會其天壤之別。
中國文學家與酒的緣份,久矣,甚矣,無可分矣!即令用電子計算機,把陶淵明、李白詩中,凡帶“酒”字的詩句一律加以剔出,但那酒魂仍在。皮日休說得好:“吾愛李太白,身是酒星(即軒轅右角南三星,謂之酒旗星)魂。”李白被人稱為“醉聖”(《開元天寶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