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裏找不到幽趣的詩情,而卻看出了他們民族藝術的表現。
飛島山並不是一座奇勝的高山,不過是比較高大的土丘而已,走上十數級的斜坡,便已登臨其上,上麵便是滿植著繁密的櫻林,那時櫻花還沒有盛開,但是賞花的遊人卻已滿集在山上了,他們大抵在花下席地而坐,三五個人一個團體,男女互相依傍著,調笑著,有的在舉著巨杯痛飲,有的在高唱著不知名的和歌,他們好像完全忘記了頭上的櫻花,不過是借此佳節謀一次痛快的歡醉,以安慰一年來勞苦的工作的樣子。
在這裏是看出了人類的互相友善了,不論是相識或不相識者,隻要對談著幾句,便可以拉著一同痛飲狂歌,還有許多行腳的歌人,帶著尺八(即洞蕭),隨處吹弄著傷感的古歌,隨處便可以分著清酒一杯,麥餅數斤。
在這裏消除了一切階級的界限了,他們大抵是第四階級的工農,在平時正是處在重重的壓迫之下,不能抬起頭來,然而當他們在櫻花樹下醉態朦朧的時候,可以任意的狂嘯高呼,任意的痛罵一切,以發泄他們胸中所有的不平,我更看見有幾個機械工人,半醉中握著酒瓶,在作打倒甚麼的表情。
在這裏我看到日本的舞踴了。本來藝術的起源便是舞踴,大概在感情喜悅的時候,就有手舞足蹈的表現,所以不論甚麼野蠻的民族,都有他們特別的舞踴。日本的舞踴,也沒有脫了原始藝術的痕跡,他們是穿著五色斑爛的衣服,頭上紮一塊花布,隨著擊拍的聲音,在做著簡單的動作,趣味雖然幼稚而低級的,但很可以看出他們民族性的表現。
在這裏我更聽到日本的民謠俗曲了。這種民謠的詞句聲調中可以聽出一種感傷的情緒,有一種懷古的幽怨含蓄著,最近日本的聲樂家藤原義江作就了許多日本風的謠曲,在歐洲各國歌唱,博得西方人狂熱的歡迎。而在櫻花樹下聽到這種聲音,卻更有一種陽春哀怨的情調。
此外更有許多江湖的賣藝者,雜食的販賣者,張著紅白的帳篷,敲著擊響的鑼鼓,點綴在花叢人群裏,更顯出佳景美節的狂熱的氣氛來。
我在這周圍徘徊著,觀看著,一時被那種盛況所鼓舞,也想參加進去和他們醉歌狂舞,但我始終是一個異國的流浪人,畢竟隻好做一個局外的旁觀者。
我於是想起了故國的桃花時節,那最有名的上海附近龍華的桃林,當花開的時候,我是每次都要乘興往遊的,那兒曾有我少年時代浪漫的蹤跡,那兒曾灑過我少年時代的眼淚,而今回想起來,隻覺得癡愚的可笑,從今以後我怕再不會如當年的沈醉在幽怨的詩情中了。
我又想起了故國也有可以讚頌的民族藝術,就像鄉間的迎神賽會,5月間的端陽競渡,在那種時候,也有所謂我們的民族藝術在充分地表現著。這種藉著佳節而謀大眾共同的歡娛,在民族中是不可以少的,是應當光大而發揚之的。可惜我們的民眾,近年以來,因為外受列強帝國主義的壓迫,內受軍閥武人的蹂躪,以致民不聊生,民生饑竭,更那裏顧得到生活餘暇後的藝術的享樂呢?
櫻花的期間,前後約有兩星期的長久,這其中分著初放,滿放,花落的三個時代,更有所謂夜櫻,是在月明之下觀賞的。總之,在這十多天內,他們是夜以繼日,歌舞不倦地遊樂著的,他們的狂態,他們的豪興,更非我的紙筆所能形容。
春光老了,春色殘了,遊人也興盡而返,隻剩紙屑殘皮,和片片的落花散滿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