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麥稈編成的戒指,便是少女身上唯一的飾物了。但那一雙雙不拾閑的粗手,卻因了這草戒指,變得秀氣而有靈性,釋放出女性的溫馨。

戴戒指,每個民族自有其詳盡、細致的規則吧。但千變萬化,總離不開與婚姻的關聯。唯有這草戒指,任憑少女們隨心所欲地佩戴。無人在乎那戴法犯了哪一條禁忌,比如閨中女子把戒指戴成了已婚狀,已婚的將戒指戴成了求婚狀什麼的,這裏是個戒指的自由王國。會散了,你還會看見一個個草圈兒在黃土地上跳躍——一根草唄。

少女們更大了,大到了出嫁的歲數。隻待這時,她們才丟下這麥稈、這草帽辮兒、這戒指,收拾起心思,想著如何同送彩禮的男方“嚼清”——討價還價。冀中的日子並不豐腴,那看來缺少風度的“嚼清”就顯得格外重要。她們會為彩禮中缺少兩斤毛線而在炕上打滾兒,倘若此時不要下那毛線,婚後當男人操持起一家的日子,還會有買線的閑錢麼?她們會為彩禮中短了一雙皮鞋而嚎啕,倘若此時不要下那鞋,當婚後她們自己做了母親,還會生出為自己買鞋的打算麼?於是她們在聲聲“嚼清”中變作了新娘,於是那新娘很快就敢於赤裸著上身站在街口喊男人吃飯了。她們露出那被太陽曬得黑紅的臂膀,也露出那從未曬過太陽的雪白的胸脯。

那草戒指便在她們手上永遠地消失了,她們的手中已有新的活計,比如嬰兒的兜肚,比如男人的大鞋底子……

她們的男人,隨了社會的變革,或許會生出變革自己生活的熱望,他們當中,靠了智慧和力氣終有所獲者也越來越多。日子漸漸地好起來,她們不再是當初那連毛線和皮鞋都險些拿不出手的新郎官,他們甚至有能力給鄉間的妻子買一枚金的戒指。他們聽首飾店的營業員講著18K、24K什麼的,於是鄉間的妻子們也懂得了18K、24K什麼的。隻有她們那突然就長成了的女兒們,仍舊不厭其煩地重複母親從前的遊戲。夏日來臨,在壟溝旁,在樹蔭裏,在麥場上,她們依然用麥稈、用狗尾巴草編戒指:棱形花結的,十字花結的,還有那扭結而成的“雕”花。她們依然願意當著男人的麵伸出一隻戴著草戒指的手。

卻原來,草是可以代替真金的,真金實在代替不了草。精密天平可以稱出一隻真金戒指的分量,哪裏又有能夠稱出草戒指真正分量的衡具呢?

卻原來,延續著女孩子絲絲真心的並不是黃金,而是草。

在池澤夫人的茶道中,我越發覺出眼前這束狗尾巴草的可貴了。難道它不可以替代茶道中的鮮花麼?它替代著鮮花,你隻覺得眼前的一切更神聖,因為這世上實在沒有一種東西來替代草了。

一定是全世界的女人都看重了草吧,草才不可被替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