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有句古語說,養兵千日,用在一時,藏書有時也和養兵一樣,盡可有藏而不用,不可要用而無藏。家裏書藏得多,要什麼有什麼,實在是學者一大幫助。

偶讀寄園寄所寄,見上麵轉載著周阝古新語中的一個小小的故事,說有人盛夏鑿一新池,客來讚美著說,等待來年好種荷花,主人說何必要待至來年,馬上可以使它長出供客賞玩,客人視為戲言,等到酒後來看,池上果然綠雲千朵,清香搖曳,已經是滿地的荷花了。客人為之驚訝不置,問主人何來此魔術,主人卻說:“為佳賓姑借催花檄也。”其實隻是因為主人後園盆荷甚多,他叫搬來帶盆沉水,以出奇娛客而已。

這故事即作為藏書多時可收奇效的一個旁證,亦無不可。那主人後園中平日培植各種花木,所以客人談到什麼他就可以拿什麼出來,使人傾倒。主人盡可不愛荷花,但他後園仍不可不備。書盡可藏而不讀,但不可不藏,也就是這個道理。好藏書的人,並不一定是瀏覽萬卷的通儒學者,他的格言是:藏書千日,用在一時。

照以上這樣說來,也許有人要疑心我是隻讚成藏書,而不主張讀書的。其實在我的意思隻在解釋我國祖傳的一個藏字之未可厚非,和藏書與讀書之並無二致。我國圖書館的設備既不發達,要讀書的人非自己購買不可,因此讀書與藏書結了不解之緣。在有藏書癖如我這樣的人,有些愛好的書,即算圖書館有得借,甚至我已讀過一遍,我還是要去買一本來收藏,如果不是個人所有,拿在手裏總覺不過癮似的。

我從前有一種習慣,凡是自己的書多半是沒有讀過的。我專借別人的書來讀,凡一本書我讀了滿意的,或是覺得將來還想再讀的,我便去買一冊來收藏,其餘隻讀一遍就夠了的,當然也就讀過就罷了。

買書與到商店采辦貨物不同,有許多書既不是有錢就可以買到的,而且也不是隨時可以收集的。買書除了有充分的資本而外,還要有善相書的人。沒有學識的人,單照著書名去買,而不知選擇內容,買來每每無用。有了錢,有了人,還不夠,還得有悠長的歲月,和大好的機會。買書猶如訪賢,要四方八麵去訪求,世上好書既不多,尋訪自然也不容易。坊間所常見的書,多是些迎合世俗的低級趣味的作品,真正的好書,常遭絕版之厄運。

藏書家的寶庫,既是這樣一本一本,窮年累月而注以心血的結果,他自然是特別愛惜,而願加以珍藏的。在平時也隻取出來,或日夜加以摩挲,或誇示佳賓貴客。他不放心隨便借給別人,既擔心久假不歸,又怕被人損壞弄齷齪了。就是他自己取出來讀,也小心翼翼,要用特製的封皮包著,在明窗淨幾之下展閱,那時他便能領會與古人對談之樂,而神馳於想象的大世界中。

但這種聚精會神來讀書的時候,在一般有職業的藏書家是不常有的。所有的藏書家都抱著一個期待,要在他辛苦多年,把生活問題解決之後,便擺脫一切俗務,把自己關到圖書室中去,每日用充分的時間,來發掘那無窮的寶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