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念出了那句經文:

“哄瑪呢巴地瑪哄。”

然後,我整個人就呆住了。

愛亞在旁邊等著我的翻譯,店主也在旁邊等著我翻譯,店裏還有幾個同行的朋友也在看著我,可是,我就是說不出話來。

我無法說話,因為我心裏在刹時之間忽然覺得很空,又忽然覺得很滿。

那樣熟悉的一個句子,卻在那樣陌生的地方,從那樣陌生的一個人的嘴裏說出,怎麼可能?

怎麼可能!多少年了!

多少年以前的事了?外婆還在的時候,在我還很小的時候,我就常常聽到外婆念這句經文。

常常是傍晚,有時候是早上,外婆跪在幹幹淨淨的床上,一遍又一遍地俯拜、叩首。長長的蒙古話的經文我聽不懂,可是,這一句反複地出現,卻被我記住了。

而當時的我,甚至,過了這麼多年的我,並不知道我已經把它記住了。在這一刹那之前,我是一點也不知道,我已經把這句經文記住了。

外婆隻有我母親一個女兒,我們這幾個孩子是她心中僅有的珍寶。不管我們平常怎麼淘氣、怎麼不聽話、怎麼傷她的心,在她每天晨昏必有的日課裏,在她每次向佛祖祈求的時候,一定仍是一遍遍地在為我們禱告,為我們祈福的吧。

隔了這麼多年,我仍然能清晰地記起外婆在床上跪拜,我在門外對著她看時的那些個安靜而遙遠的清晨或傍晚。我還能記得從院子裏飄進來的桂花的香氣,巷子裏走過的三輪車的鈴聲,還有那個年輕的我,有點慚愧又有點感激的我,裝著毫不在意似地倚在門邊,心裏卻深深地知道,知道外婆永遠會原諒我、永遠會愛我的。

一定是這樣的吧。所以,隔了這麼多年,要我走了這麼多路,就隻是為了在這裏,在這個時候,再向我證實一次她對我的愛吧。一定是這樣的吧!

我竭力想把這些思緒暫時放下,竭力想恢複正常,好來應付眼前的局麵。可是,我的聲音還是出不來,然後,眼淚就成串地掉了下來。

人生遇合的奇妙遠超過我所能想象的。在那一刹那,胸臆之間充塞著的,似乎不單隻是一種孺慕之情而已,似乎還有一些委屈,一些悲涼的滄桑也隨著熱淚奪眶而出。

事情就是這樣了。在一兩分鍾後,我終於能夠哽咽地把這句經文譯了出來,也終於能用幾句簡單的話把我的失態向愛亞解釋了一下。愛亞真正是能體貼我心的好友,她一直安靜、忍耐地等在旁邊,當時並沒有急著要來安慰我,事後也沒有再提過一句,卻能讓我感受到她的了解與關懷。

從那一刻以後,加德滿都盆地的美麗風光對我就變得不再隻是神秘遙遠的香格裏拉而已了。

從那一刻以後,有些莊嚴而又親切的東西將我係絆住了,我與那一塊仙境似的土地之間竟然有了關連。

蓮座上的佛啊!這一切,想必是你早已知道,並且早已安排好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