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那好朋友這麼晚跑我房間來所為何事?”
“反正你睡著也是睡著,沒什麼事,就聊聊天。”
從此,我將成為一個不為人所知的、天朝絕無僅有的勞動模範。白天學習和工作,晚上陪聊。春蠶到死絲方盡,奉獻全部生命的我是有多偉大。不過在此之前還有一件事,我躡手躡腳地打開房門,來到父母門前的我有些忐忑。
“你在做什麼?”不知何時桜竟來到了我身後。
被她嚇得魂不附體,心髒砰砰地跳,同時又惟恐吵醒父母,兩種情緒互相交織,讓我有些手忙腳亂,隻是不停地將食指豎在唇前,讓她別出聲。桜一把推開我,迅速地打開了木製房門。眼前的景色讓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盡管連續兩天夢見同一個虛幻人物,並且還在那兒悠閑地聊天本身就讓人難以置信,但房門那頭的一切還是奪走了我所有的注意力。
春天,我無法找到比它更適合的詞彙。寒意尚未走遠,暖流已然降臨,每寸肌膚都能切實地感受到輕風溫柔的撫摸。眼前是一片綠意,耳邊是蟲鳥的輕語。漸漸地,初春的小草蔓延到跟前,驀然回首,整個房間已消失得無影無蹤,我們徹底被“囚禁”在了這片自然的浴場裏。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又低下頭打量了一番奇異的睡衣,“還有這青蛙睡衣,到底是什麼鬼?”
無論是兩側的綠樹林立,還是眼前的綠茵大道,一切都是如此真實,讓我不禁產生了一些動搖,這真的隻是夢境嗎?
桜向前邁開幾步,耳邊傳來青草的“沙沙”聲。
“是不是很真實?”桜回首說道。
太陽翻過樹林,陽光打在桜的側臉使輪廓若隱若現。我不禁眯起雙眼。
“這裏是通過你的意識折射所創造出的空間,所以感覺真實也很正常,因為孕育這片大地的養分是你的記憶。”
眼前這個與我年齡相仿的少女,她輕柔的音色中竟然攜帶著如此龐大的信息量,如果這也是由我意識折射所創造的話,我的意識是該有多不協調。
“那這青蛙睡衣怎麼解釋?”我揪起領口,“我可沒這種睡衣。”
耳邊再次響起青草的“沙沙”聲,桜又邁開了步子。雖然不知道前方等待我的將會是什麼,或許隻是一個籠統的答案,又或許是無聲的沉默。看著她嬌柔的背影,我隻是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人腦往往會優先記憶那些引起強烈情緒的事物,但也不是全部。”桜回過身子,與我四眼相對,“這個世界上有許多不願被記起的事物,還有許多想要被隱藏的事物。比如童年的陰影……”
比如不被社會所認可的價值,比如不被理解的癖好,比如無人接納的感情,比如不為人知的本心,比如不可言表的嫉妒、仇恨、憤怒等負麵情緒。生存在這個世界上,我們得到了非生命體難以得到的享受,同時也背負著等量的負擔。如果說上帝是公平的話,那在這一點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我脫口而出的一個問題竟然打開了桜的話匣子,她口吐蓮花般滔滔不絕。在她如同七彩音符般悅耳的聲音裏,到底還有多少為我所不知的秘密。看著她明亮有神的大眼睛,我已經無法移開自己的視線。
“雖然不準確,但你可以理解為潛意識。”
桜揉了揉嗓子,這樣的長篇大論,要不累也難。
“那也就是說,我雖然不記得,但青蛙睡衣和這片森林一樣,都是我大腦中較為深刻的印象?”我再次環視周圍說道。
桜突然小臉一紅,低下頭小聲地說:“要不然誰會穿這種丟人的睡衣。”
這種時候,我該說抱歉嗎?似乎這樣做也怪怪的。一直以來都隻是無聲無息地蜷曲著身體躲在記憶的角落,存在感微弱到幾乎被遺忘的潛意識,來到夢境後,就像一部刹車失靈的巴士一般反客為主了。與其為此道歉,倒不如說,幸虧它的暴走,我才能看到如此美麗的景色,不論是四周的新綠還是眼前的可愛。
“那……”
“那什麼?”
桜抬起頭,小臉頰的一抹淡紅仍未散去。
那這算不算情侶睡衣?是夢境太過真實,還是心中的悸動?看著她像是鬧小脾氣的可人表情,我將這句話藏進了心頭。不管是真或是幻,不管別人是羨慕還是譏諷,13歲的今天,我和最喜歡的她穿著情侶睡衣在綠茵大道上漫步,說著可以寫成學術論文的話題,心中卻隻想著如何與她接近。
心有百詩不能吟
口有百舌不能鳴
不求此情驚天地
但求明日再見君
我在心中默默寫下隻屬於此刻的詩句,盼望著明日此時還能與她相約在這裏。覺得我花癡也好,覺得我撒謊也罷,想笑的可以盡管笑。我將名為初戀的種子撒在了這片春意盎然的土地,不求收獲,隻求此時此刻的悸動能夠永遠銘記。
她的名字叫做桜,一個來曆不明的少女,闖入我的夢中,逐漸占據我的生活,奪走我的心;她的名字叫做桜,一個隻屬於我的少女,被我鎖在夢中,逐漸踏入她的領域,奪走她的心。
我走到她跟前。我們之間的距離使得彼此的瞳孔放大到原先的兩倍,就快融合到一起的身影倒映在眼底卻隻生成一個模糊的影像。雙手跨過她的肩膀,我將青蛙腦袋的睡衣連帽戴在她頭上。
“你幹什麼!”
桜有些緊張,說話的聲音於基準線上下遊離。
不由分說,我拉起自己的帽子,一把抱住了她嬌小的身體。我的下巴正好可以越過她的肩膀,連身高差都是我的理想標準。雖然一直都沒把你當回事,但是今天不得不表揚一下,“Goodjob”我的潛意識。
即使十多年後的今天回想起那一幕,我也會兩頰發燙。那件青蛙睡衣顯然沒有好好工作,戴上了帽子卻沒有遮住我的羞澀。
“還想抵賴。”
桜鬆開環抱我的雙手,敞開了眼前的道路。
連接前方的街景正在迅速變化著,就好像將10年拍下的場景100倍速播放一般。
“你白天走過的路,別說不記得了。”
杵在我眼前的是一間便利店。盡管通宵K歌了一晚上,但還不至於健忘到這種程度。顯然,便利店就是胖次小區門口的那家。
“哪裏抵賴了,我不是說了嗎?最新的果味汽水還不錯。”我朝著冷櫃的方向伸出食指說道。
“還記得我說過什麼嗎?”
桜卸下了原先的微笑,突然一本正經起來。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我有些不知所措。
“我是你最好的朋友。”桜若有所思地停頓了一下,“雖然沒有背著你做過什麼,但這並不代表我所做的一切都對你有利。”
“怎麼這麼突然?”我不解地看著她,“你到底做了什麼?”
桜咬了咬嘴唇,“事情遠比我的設想要複雜。”
她接著說:“我沒有你想象中那樣全知全能,其實我和你一樣,也是背負了很多約束才能來到這個世界的。”
桜探向我的瞳孔深處,“我現在唯一能做的,隻有守在你身邊。”
“是住在我這裏吧。”指著太陽穴,我調皮地說。
少男少女每天獨處數小時,從不間斷地一路走來,如今在我眼前的她已是亭亭玉立的女青年了。事實上,如果再不領證的話,在世俗定義上,再過幾年她就該是剩女了。十多年的相處,我們比任何人都了解對方,與此同時也觸碰到了心與心之間的壁壘。每當我幼稚地認為自己知曉她的一切時,彼此之間總會出現一條小河。即使咬緊牙關跨越它,同樣的情景還是會不斷地浮現於眼前。可能這就是極限,在人類創造出“距離”這個詞的那一刻,我們便失去了渡河的唯一道具。
她不是在開玩笑,我們之間的距離還沒有大到讓我分不清真偽。但是我不想因為一些注定不能為我所知的理由擾亂我的心境。至少在夢裏,別讓我擔驚受怕。
桜再次綻開了笑容,“果然跟你說了也是白說。”
“嗯,未來的煩惱就讓未來的我去承受吧。”
“未來……”
桜意味深長地重複了這兩個字。隻是這時的我還不知道,未來的煩惱將由現在的我來承擔,這個荒唐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