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計時還剩5分鍾時,拳手進場了。生鏽的鐵門被緩緩打開,紅藍雙方幾乎同時從門裏走出來。如果這時候他們不是戴著拳套而是捧個足球的話,我絕對不會為他們擔心。你們確定從同一扇門裏出來之前沒暗算對方的下體嗎?感覺那樣的話,打贏拳賽拿獎金的概率會更高一些,這裏畢竟是無法無天的地下賭場。
如欲呼應我的想法似的,整個地下室瞬間被火光點燃,變得更加瘋狂,一群壯漢開始高呼“打爆他”。
貪婪和暴力讓觀眾的情緒持續升溫,而傷害卻讓拳手頭破血流。黑拳沒有規則,沒有禁忌,你可以用身體的任何部位做武器,目的很純粹,就是要擊倒對方。在這裏,即使泰森附體用牙咬,也不會有人來阻止你。隻要能獲得勝利,一切都是合理的。眼前的場麵讓我感慨,天堂和地獄竟同時存在於這個狹小的空間裏,拳手的地獄便是觀眾的天堂。
“有動靜。”展雲飛並沒有被拳手吸引,而是看準了一個可疑目標,“我跟上去看看。”說完展雲飛便擠進人群中。
此時,吧台前的黑衣男子也站了起來擁入人群,我緊隨其後。但很快遇到了困難,雖然這裏的人口密度和活像沙丁魚罐頭的早高峰地鐵差不多,個體質量卻完全不同。一個個壯如牛的大漢不是前胸貼後背地原地站著,就是無規則地踱步。我瘦弱的軀體切實體會著“文武”在肉體上的差距,我根本推不動他們,或者說,看到他們我根本不敢推。
“小兔崽子,你找死呢!”
壯漢凶神惡煞的眼神讓我連吞了三口唾沫,並且為不小心踩到他的腳連連道歉。不過,很快他就對我失去了興趣,又轉頭看拳賽去了。我慌忙地繼續朝著鐵門的方向擠去。
拉開鐵門,裏麵一個人影也沒有,我甚至不敢確定黑衣男子是否進到了這裏。伴隨著鐵門的哀嚎,幾塊被鏽跡飲盡生命的鐵片掉了下來。我十分擔心自己不尋常的舉動是否已引起了他人的注意,故作鎮定地回頭望去。隻見胖次在人群中奮力地突圍,無奈他隆起的肚皮成了最大的敵人。他掙紮的樣子,我是該用離開水的魚還是該用掉進水的羊駝來形容呢?總之記得保護好你的偵探帽和一元店的假胡子,我先走一步了。
麵前是個洗臉池,左右兩邊都有通道,我猜應該是分別通往紅方選手區和藍方選手區的。到底該走哪邊呢?我心懷忐忑地往右邊走去。我並不清楚當時自己究竟是怎麼想的,到底是希望撞見賊還是祈禱著與展雲飛一同空手而歸,但是這兩個預期在之後的5分鍾裏全都落空了。
水泥地流淌著紅色的鮮血,躺在血泊中的女性嘴角掛著血絲,用眼神向我投來求救的信號。血液有節奏地從她的斷臂中噴湧而出,“噗咚”,“噗咚”。心髒每跳動一下,鮮血便向外飛散,水泥地像夕陽西下的坡道一般被逐漸染紅。鮮血的湖泊如同千萬隻螻蟻一般向我襲來,很快,我的鞋底也染上了紅色。空氣中彌漫著濃濃的血腥味,黑衣男子手裏拿著刀,轉過頭看著我。他麵目猙獰地露出兩排牙齒,他的牙齒和手裏的匕首都泛著紅色的血光。整個房間很安靜,受傷的女性已經失去了**的力氣。血滴沿著刀刃,血滴沿著嘴角,一顆一顆掉落在他的衣服和鞋麵上,那聲音就像大雨過後的滴水打在雨棚上一樣清晰可聞。這一切都刺激著我的五官,我能切實地感受到鼻翼兩側正溢出大量汗水,手心和腳心早已濕透。
當我來到右側走廊的盡頭時,當我站在休息室的門前時,我絕沒有想到推開門後,迎接我的會是這樣的場景。
這個房間沒有窗戶,進出都隻靠房門,而我現在正站在它的前麵。刹那間,恐懼占據了我的海馬體。即使想逃跑,我的手腳也早已不聽使喚,能堅持站著已然是個奇跡。
這房間真的隻有這一個出口嗎?不知為何,我的腦中掠過這樣的疑問。我把被殘忍畫麵奪去的視線取回,放眼看向房間的另一頭。
是我的錯覺嗎?房間的另一頭竟有一條一望無盡的長廊,黑衣男子轉身向那裏走去。我鼓起勇氣,努力地邁開腿試圖跟上他。
被鮮血濺紅的黑色T恤在我眼前左右搖擺,他的消瘦已是病態,衣服穿在他身上總讓人感覺大了一號。
黑衣男子停下腳步,回頭看著我,“你打算用你那殘缺的身體跟我到什麼時候?”
殘缺?黑衣男子的話語逐字流淌進我的耳朵,一陣猛烈的疼痛從下肢襲來。站在我麵前的這個劊子手越顯高大,我竟隻與他的肋骨齊平。我緩緩低下頭看向疼痛之源。
“你的腿怎麼了?剛才你還用它們跟著我。”黑衣男子用同情的眼神看著我,“它們怎麼了?”
我的腿?劇烈的疼痛伴隨著血湧,我的大腿直插在地上,大腿以下的部分不見了。斷麵處的血管正強烈地收縮著,不到一秒的時間,它又舒張開來,隨之吐出一大灘鮮血。兩條腿的血管就像金魚的嘴巴,不停地一張一合。
“你的手呢?剛才你還用它們試圖抓住我。”黑衣男子依舊保持著陰冷的語調說,“它們怎麼了?”
我的手?我的手也不見了!我就像一個受刑後的二戰死囚,癱倒在血泊中,忍受著每一次心跳帶來的折磨。我絕望而又無助,盼望心跳盡快停止。我膽小而又懦弱,期待奇跡能夠降臨。
黑衣男子緩步走出了我的視野。失血量過多的我迎來了生命末的全身痙攣,在這陣痙攣過後,我便會永遠地離開這個世界。我甚至無法用最簡單的詞彙來形容這個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世界。我究竟是愛它還是恨它,現在思考這個似乎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但我依然努力地想要得到答案。因為瀕死的我沒有像電影裏那樣經曆人生的走馬燈,我害怕什麼都不想,就這麼寂寞地死去。
如同吩咐後事一般,我開始了胡思亂想:
桜,十多年了,至少在人生的最後幾十秒,讓我聽你說一聲“我喜歡你”。
爸,你可以安心完成周遊世界的夢想,以後再也沒人拖你後腿了。
媽,雖然沒能孝順你,但也替你省了不少麻煩,以後都不用擔心婚房和婆媳問題了。
展雲飛,為了抓個小偷,我都死了,現在是你欠我的了。
胖次,去我家把電腦上的愛情小電影都刪了,或者剪切走也行。
天花板不停地旋轉,身子很沉重,仿佛被漩渦卷入海中一般,我似乎在緩緩地下墜。
我的意識越來越模糊,已經分不清眼前的畫麵是現實的投影還是大腦生成的幻覺,也分不清自己的眼睛是睜著還是閉著。殘缺的四肢漸漸變得不再疼痛,心跳和呼吸也變得微弱。
此時的我是什麼表情呢?希望不要像忍便意擠地鐵那樣讓人難堪,也不要像斷臂的女子那樣令人心生憐憫,安詳一點就好,安詳得不像一個被害者就好。
“旭,旭!”
一個熟悉的聲音在我耳邊環繞。我用盡全力睜開眼睛,因為我知道,她就是我想見的人。
“你來了……”
休息室的長廊裏回蕩著氣管與空氣的震蕩聲,我試圖給幹癟的肺泡充入新鮮空氣。一張可人的麵孔映入我的眼簾。在我人生的最後一刻,她戴著七彩的耳飾來到了我身邊。
“你終於肯來這個世界見我了……”
空氣極力地想要進入肺部,卻被封閉的氣管擋在了門外,長廊再次回蕩起瀕死的喘息聲。如果要將幽默進行到底,現在正是機會。我是不是該從上衣口袋裏掏出幾塊錢,然後用盡最後的力氣說“這是我的黨費”?
“聽我說!”桜用力地拍打著我的臉頰,“這是夢!我是絕對不可能出現在現實世界的。”
夢?直到最後你還是這麼不坦然。我的初戀**是世上最傲嬌的女人。漸漸地,我閉上了沉重的眼皮。
“這樣下去,你真的會死的!”
……
待我再次睜開眼的時候,我正麵朝休息室的房門站著。這是黑衣男子曾站立的位置,而在我跟前躺著一具斷臂的女屍。
腦袋昏昏沉沉的,下意識地感到似乎忘記了一些重要的事情。直到打開門,見到手持匕首的黑衣男子為止,我都還能勉強回憶起來,盡管腦袋止不住地疼。
究竟是忘了什麼呢?四肢漸漸地恢複了知覺,突然感到手裏沉甸甸的。我低頭望去,匕首上的血液化成了一道放散形的粗體紅線,而它就像牆麵上四處可見的暗紅一般,已經幹涸。地上的大灘血液呈現深紅色。腳底傳來粘稠的感覺,而闖入鼻腔的是陣陣腥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