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幽默至多是一種牌氣,決不能標為主張,更不能當作職業。我們不要忘掉幽默(humour)的拉丁文原意是液體;換句話說,好像賈寶玉心目中的女性,幽默是水做的,把幽默當為一貫的主義或一生的衣食飯碗,那便是液體凝為固體,生物製成標本。就是真有幽默的人,若要賣笑為生,作品便不甚看得,例如馬克?吐溫(Mark Twain)。自18世紀末葉以來,德國人好講幽默,然而愈講愈不相幹,就因為德國人是做香腸的民族,錯認幽默也像肉末似的,可以包紮得停停當當,作為現成的精神食料。幽默減少人生的嚴重性,決不把自己看得嚴重。真正的幽默是能反躬自笑的,它不但對於人生是幽默的看法,它對於幽默本身也是幽默的看法。提倡幽默作為一個口號,一種標準,正是缺乏幽默的舉動;這不是幽默,這是一本正經的宣傳幽默,板了麵孔的勸笑。我們又聯想到馬鳴蕭蕭了!聽來聲音倒是笑,隻是馬臉全無笑容,還是拉得長長的,像追悼會上後死的朋友,又像講學台上的先進的大師。

大凡假充一樁事物,總有兩個動機。或出於尊敬,例如俗物尊敬藝術,就收集古董,隨庸風雅。或出於利用,例如壞蛋有所企圖,就利用宗教道德,假充正人君子。幽默被假借,想來不出這兩個緣故,然而假貨畢竟充不得真,西洋成倍稱笑聲清揚者為“銀笑”,假幽默像攙了鉛的偽幣,發出重濁呆木的聲音,隻能算鉛笑。不過,“銀笑”也許是賣笑得利,笑中有銀根之意,好比說“書中有黃金屋”;姑備一說,供給辭典學者的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