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儒勒·凡爾納大道的午夜(4)(2 / 3)

莫利用酒紅色的指甲挑著牙縫。

“晚上好。”裏維拉走上房間另一頭小小的舞台。凱斯眨了眨眼。他居然沒注意到那個舞台,這讓他很不安。而讓他更不安的是,他居然不知道裏維拉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他還以為是追光燈照亮了裏維拉。

裏維拉渾身閃亮,那光如同肌膚一般包圍住他,照亮了舞台後的幕布。這是投影。

裏維拉微笑起來。他穿著一件白色燕尾服,衣領上別著一朵黑色康乃馨,花心深處有藍色的火焰在燃燒。他抬起雙手,指甲亮晶晶的,遙遙擁抱觀眾致意。凱斯聽見湖水在拍打餐館的外牆。

“今夜,”裏維拉長長的眼睛閃閃發亮,“我願為你們作一次特別演出。這是我的新作。”他舉起右手,掌心上出現一道冷冷的紅光。他鬆開手,紅光落地處一隻灰色鴿子飛起,消失在陰影之中。有人在吹口哨,掌聲變得熱烈起來。

“這部作品的名字叫作‘玩偶’。”裏維拉放下雙手。“我願將今夜的首演獻給3簡·瑪麗—法蘭西·泰西爾—埃西普爾夫人。”台下一波禮貌的掌聲漸漸淡去,裏維拉的雙眼似乎在看他們的桌子。“也獻給另一位女士。”

幾秒鍾後,餐館裏的燈光盡數熄滅,隻剩下點點燭光。裏維拉的全息光環也隨著燈光熄滅,然而凱斯仍然看得到他低頭站立在那裏。

數道微弱的光線出現在舞台周圍,仿佛來自凝固的月光,橫平豎直,描畫出一個立方體的形狀。餐館裏的燈又有部分亮起。裏維拉低頭閉目,雙臂僵直在身側,全神貫注,身體似乎在顫抖。突然之間,那鬼魅般的立方體充盈起來,變成了一個房間,隻是缺了一麵牆,讓觀眾能看見內裏。

裏維拉似乎稍微放鬆了一些,抬起頭,卻仍緊閉雙眼。“我一直便住在這個房間裏,”他說,“我記憶中從未住過任何其他房間。”房間的白牆已開始發黃,裏麵放著兩件家具:一把平淡無奇的木頭椅子,還有一張漆成白色的鐵床。床上的白漆已經剝落,露出黑色的鋼條。沒有床單,裸露的棕色條紋床墊上汙跡斑斑。床的上方有一隻燈泡,吊在一根扭曲的黑色電線上,凱斯看見燈泡上部厚厚的灰塵。裏維拉睜開雙眼。

“我一直獨自在此。”他麵對床坐在椅子上,衣領上的黑色花朵裏,藍色火焰仍在燃燒。“我不知道第一次夢見她是什麼時候,”他說,“但我記得,最起初的時候,她是如此朦朧。”

床上有東西出現。凱斯眨眨眼,那東西又消失了。

“我抓不住她,哪怕隻是在腦海裏。然而我想要抱住她,抱住她,然後”一片寂靜的餐館裏,他的聲音遍及每一個角落。有冰塊碰撞酒杯的聲音。有人咯咯發笑的聲音。有人用日文輕輕問話的聲音。“我想,若我能看到她的某個部分,隻要很小的一部分就好,若我能將那個部分看清楚,仔仔細細地看清楚”

一隻女人的手躺在床墊上,掌心朝上,手指蒼白。

裏維拉彎腰拿起那隻手,溫柔地撫摸著,手指慢慢動起來。裏維拉將手舉到嘴邊,輕輕舔著指尖,那上麵是酒紅色的指甲油。

他們能看見的隻有一隻手,卻不像是被砍斷的手:手腕以下的肌膚平滑地收緊,不見絲毫疤痕。他記起仁清街上那家精品手術店的櫥窗,記起裏麵那塊布滿刺青的人工培育肉體。裏維拉已經在舔舐那隻手掌,手指們仿佛在愛撫他的臉。另一隻手又出現在床上。裏維拉伸手去拿第二隻手,第一隻手如同骨肉鑄成的手鏈,握住了他的手腕。

演出不斷繼續,以一種超現實的邏輯體係不斷生發出來。胳膊、腳、腿,次第出現。那雙腿美得驚人,凱斯的頭在悸動,喉嚨發幹,喝幹了最後一滴酒。

裏維拉已經裸身躺在床上。投影裏的他原本衣冠整齊,凱斯完全想不起那些衣服在何時消失。黑色的花朵躺在床腳邊,內裏的藍色火焰仍在燃燒。在裏維拉的愛撫之下,軀幹終於出現了,一具白皙,完美,閃著微微汗珠的無頭的身軀。

那是莫利的身軀。凱斯瞪著它,張開的嘴合不攏來。但那隻源自裏維拉的想象,雙峰的形狀不對,乳頭太大,顏色也太黑。裏維拉與那具沒有四肢的軀體在床上翻滾,塗著酒紅色指甲的雙手在他們身上攀爬。床上堆滿了層層疊疊的蕾絲,已經開始泛黃腐壞,輕輕一碰便完全破碎。在裏維拉身旁,在那糾結的肢體之上,在那急切愛撫的雙手之上,有塵灰在蒸騰。

凱斯看了莫利一眼,她臉上毫無表情,裏維拉的投影在她的鏡片上起伏變換。阿米塔奇靠在桌子上,握住杯腳,淡色的眼睛注視著台上那閃亮的房間。

那具軀體終於和四肢融合在一起,裏維拉顫抖起來。頭也出現了,一切變得完整。那是莫利的臉,她的雙眼淹沒在平靜的水銀之中。裏維拉與莫利的影像開始更加激烈地交纏,莫利的影像緩緩伸出一隻手爪,五條刀片從指尖滑出,如夢如幻般緩緩劃過裏維拉赤裸的脊背,露出裏麵的脊椎。凱斯隻看了一眼,便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奔出門去。

他趴在紅木欄杆上對著湖麵嘔吐過後,頭腦被鉗製的痛感才慢慢消失。他跪在地上,臉頰貼住冰冷的紅木,注視著小湖對岸儒勒·凡爾納大道上明亮的燈光。

凱斯十幾歲時便已經在斯普羅爾見過這樣的表演,那時候他們稱之為“夢幻真實”。他記起那些清瘦的波多黎各人,他們在東區的街燈底下,在節奏歡快的薩爾薩舞曲中夢想著真實。那些夢想女孩抖動著,旋轉著,圍觀的人們不斷鼓掌。那些人要用到一整車的裝備和笨重的頭盔。

而裏維拉隻需夢想,便能讓你感同身受。凱斯的頭還在痛,他搖搖頭,朝湖裏唾了一口。

他能猜得到結局,猜得到終章。那是一種反對稱,裏維拉將那夢想女孩組裝成形,而夢想女孩用那雙美麗的手再將他拆解成塊。夢裏的鮮血浸透了那陳腐的蕾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