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麵前是一塊古老的雕花門板,用泰國柚木製成,似乎被人攔腰砍斷後裝進這低矮的門洞裏。一條盤龍圖案下方裝著一隻原始的不鏽鋼機械鎖。她跪下來,從衣服裏麵掏出一個裹得緊緊的黑色麂皮小包裹,從裏麵選出一根細針。“那以後,我就再也沒有找到過一個值得在乎的人。”
她把細針塞進鎖孔,咬著下唇,悄無聲息地試探著。她眼光迷蒙,金色的門板在眼中一片模糊,似乎完全靠觸感在工作。大廳裏悄無人聲,凱斯傾聽著那懸掛式水晶燭台輕輕碰撞的聲音。燭台?迷光別墅和他的期待完全背道而馳。他記起凱西講的那個有池塘和睡蓮的城堡,記起那頭像悠揚念出的3簡的文字。一座朝向內裏生長的建築。迷光別墅像是一間教堂,帶著微微的黴味和微微的香氣。泰西爾—埃西普爾家族的人們在哪裏?他本以為會看見一間整齊的蜂巢,看見裏麵各種按部就班的活動,可是從莫利的眼睛裏看見的卻全然不同。她的獨白讓他不安;她從來沒有跟他講過那麼多自己的事情。除了那天晚上在那個隔間裏的故事之外,她幾乎像是個沒有過去的人。
她閉上雙眼,凱斯感覺到一聲輕微的哢嗒聲。他想起那傀儡妓院門上的磁性鎖,他用的芯片明明不對,門卻打開了。就像那架無人駕駛微型機,像那隻機器園丁一樣,都是冬寂幹的。那間傀儡妓院的門鎖係統同樣隸屬於自由彼岸的保安係統。但人工智能卻無法直接控製這裏的簡單的機械鎖,一定需要某種遙控器械或是人工的協助。
她睜開雙眼,把那細針放回麂皮包,仔細卷起塞回口袋裏。“你大概和他有點像,”她說,“你們天生就是要冒險的。在千葉城我就看出來,你換個地方可以更上一層樓。有時候人隻是運氣不好,隻能從底層幹起。”她站起身,伸伸懶腰。“你知道嗎,泰西爾—埃西普爾派來追殺吉米——那個偷了頭像的盜賊——的人,肯定和日本黑幫派來殺約翰尼的人很相似。”她從吊在胳膊上的槍套裏取出箭槍,調到全自動模式。
她伸手去推門。凱斯震驚於這扇門的醜陋:那曾經美麗的門板被殘忍地攔腰鋸斷了才塞進來,方方正正的形狀與這光滑的弧形混凝土甬道也格格不入。這扇門和那些古怪的展櫃、那盞巨大的水晶燭台一樣,被從外麵搬上來,強行安插在這裏,卻全不搭調。他想起了3簡的文章,想象著他們從重力阱裏運來這所有的裝飾品,以期為這棟巨大的建築增添血肉,強迫症一樣填滿了所有的空間,企圖營造一種家族形象。他想起那破碎的蜂巢,想起那些沒有眼睛的生物在裏麵蠕動
莫利握住雕龍的一根前腿,門輕輕打開。
門後麵是個逼仄的小房間,比衣櫃大不了多少,弧形的牆邊有一排灰色的鋼質工具櫃。燈自動亮起,她關上身後的門,走到櫃子旁邊。
她眼內的芯片閃現出“左邊第三排”字樣。那是冬寂疊加在她的時間顯示上的信息。“往下第五個。”她卻先打開了最上麵的抽屜,很淺,空無一物。第二個抽屜也是空的。第三個抽屜比較深,裏麵放著灰暗的焊料珠子,還有一件棕色的小東西,形狀好似人類的指骨。第四個抽屜裏麵是一本濕嗒嗒的,法日雙語的過時說明書。在第五個抽屜裏有一件沉重的帶裝甲手套的真空服,她在衣服後麵找到了那把鑰匙,像一枚已失去光澤的黃銅硬幣,邊上鑲著一條短短的空心管。她在手中慢慢翻轉那把鑰匙,凱斯看見空心管裏麵排布著各種突起。硬幣的一麵鑄著CHUBB幾個字母,另一麵則完全空白。
“他告訴我,”她低聲說,“冬寂告訴我,他等待了很多年。那時他還沒有什麼能力,但他可以利用迷光別墅的保安和監管係統來了解所有東西的位置,以及它們如何變動,去了哪裏。二十年前,他看到有人丟失了這把鑰匙,就想辦法讓人把它放到了這裏。然後他殺掉了那個把鑰匙放到這裏的男孩。那孩子才八歲。”她用雪白的手指握住鑰匙。“這樣就沒人能找到這把鑰匙了。”她從外衣胸前的口袋裏取出一段黑色尼龍帶子,穿過幾個字母上麵的圓孔,打了個結,掛到脖子上。“他說,他們老是拿那些老套的東西,那些十九世紀的調調來煩他。在那個肉身傀儡的窩裏,他出現在屏幕上,就跟芬蘭人一模一樣。我差點以為他就是芬蘭人呢。”在灰色的鋼櫃上,他看見她眼睛裏的顯示屏上閃現當時的時間。“他說,如果他們已經變成了他們自己想要的樣子,他早就已經出來了。但他們沒有。他們搞砸了。被3簡那樣的變態搞砸了。他管3簡叫變態,但又好像挺喜歡她。”
她轉過身,打開門走出去,一隻手拂過套子裏箭槍的槍柄。
凱斯切換回網絡。
狂級馬克十一在茁壯成長。
“南方人,你覺得這東西管用嗎?”
“你說狗熊會在樹林裏拉屎嗎?”平線帶著他在層層變幻的色彩中上升。
在病毒程序的核心裏有某種黑色的東西正在成形。那裏的信息密度遠遠超越了網絡空間的數據層,萬花筒般的模糊圖案彙聚到一個銀黑色的焦點之上,令人眩暈。孩提時代各種代表邪惡與厄運的符號沿著透明的數據層飛出:納粹黨徽,閃著蛇眼的骷髏圖案骰子他凝神直視,那焦點是虛空的,仿佛並無邊緣。再多掃視幾眼,才看出那像是一條鯊魚,閃著黑曜石的光澤,黑色身體反射出遙遠的燈光,與周遭的網絡世界毫無關聯。
“那就是它的毒針,”思想盒說,“等到狂病毒和泰西爾—埃西普爾的核心數據徹底融為一體,我們就要跟著它穿越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