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個女劇員的生活(1)(2 / 3)

“我何嚐不能樂觀?我知道並不比你為少。可是我聽到那掌聲仍然使我要忍受不了。我幾幾乎生氣,要叫司幕的黃小姐閉幕了。我並不覺得XX的趣劇是那麼無價值,可是我總覺不出XX趣劇那麼有價值。”

“趣味的標準是因人不同的。我們常是太疏忽了觀眾的程度,珍重劇本的完全,所以我們才有去年在XX地方的失敗。以後我主張俯就觀眾的多數,不知道……”

蘿女士把話止住了,“你這意見頂糟。”

“為什麼?”

“你說為什麼?你以為這樣一來就可以得多數,是不是?”

“我並不以為這是取得多數的方法,不過我們若果要使工作在效率上找得出什麼結果,在觀眾興味上注點意也不是有害的主張。”

“我以為是能夠在趣劇上發笑的人也能在悲劇上流淚,這是我說過的話。一切失敗成就都是我們本身,不是觀眾!我心想,在倫敦的大劇場,也仍然是有人在趣劇上發笑不止的。我相信誰都不歡迎無意義的東西,但誰也不會拒絕這無意義的東西在台上出現。因為這是戲場,是戲場,不明白麼,這原是戲場!”

“我懂了,是戲場,正因為這樣,我們的高尚理想也得穿上一件有趣的衣裳,這是我的意思!”

“你是說大家都淺薄不是?我以為不穿也行,但也讓那些衣裳由別的機會別的人穿出來,士平先生以為怎麼樣?”

士平先生本來有話可說,但這時卻不發表什麼意見,因為蘿女士的意見同自己意見一樣,他點了頭。可是他相信這兩個人說話都有理由,卻未必走到台上以後,還能給那本戲成就得比諧劇還大。因為觀眾的趣味不行,並沒有使這兩個人十分失望,這事在一個導演地位上來說,他也不應當再說什麼話使台上英雄氣餒了。他這時仿佛才明白自己的牢騷是一種錯誤,是年青人在刺激上不好的反應,很不相宜了,他為自己的性情發笑。過了一會,他想說,“大家對於你的美麗是一致傾倒的,”可是並不說出口。

他把門開了一點,就聽到又有一種鼓掌聲音,搖動著這劇場。他笑了。

“陳白,收拾好了,我們上去。”

“他們在快樂!”陳白說著。

“天氣這樣熱,為什麼不快樂一點?”女的有意與男的為難似的也說著。

三個人從化裝室走出時,因為在甬道上,那一個美觀的白磁燈在樓梯口,美麗與和諧的光線,起了“真是太奢侈了”這種同樣感想。

陳白走在前麵,手扶著閃光的銅欄幹不動了。“這樣地方,我們來演我們為思想鬥爭的問題戲,我覺得是我們的錯誤。”

“正因為這樣好地方被別人占據,我們才要來演我們的戲!因為演我們的戲才有機會把這樣地方收為我們所有,這不是很明顯的事麼?”

“我總覺得不相稱。”

“要慢慢的習慣。先是覺得不相稱,到後就好了。為什麼你一個男子總是承認一切的分野,命定,……”

女角蘿話沒有說完,從上端跑來了一個人,一個配角,藝術專科演劇班的二年級學生,導演士平問他:“完了麼?”

那學生望到女角蘿的裝束,一麵很無趣的做成幽默的回答:“趣劇是不會完的。”說了又像為自己的話雙關俏皮,在這美人麵前感到害羞,就想要走。

“我們真是糟糕,自殺那麼深刻,沒有一個人感動,這一幕這樣淺薄,大家那樣歡迎。”導演士平這話像是同那學生說的,又像為自己而說,學生也看得出這意思了,就不做聲,過後又覺得不做聲是不對了,就趕忙追認幾個“是”字。

大家還站到那梯級前不動。女角蘿接續了她要說而不說完的話。

“這劇場將來有一天是應當屬於我們的。我相信由我們來管理比別的任何人還相稱。我們一定要有這樣劇場許多,才能使我們的戲劇運動發達。我們並且能借到這劇場供給他們觀眾的一切東西,即或是發笑,也總比在別人手上別的紳士劇團一定要多!”

“一定要多!正是!可是——”陳白不說下去,因為有一個學生在這裏的原故,才忍住了。

“我們要演許多戲,士平先生以為怎麼樣?”

導演士平笑,那笑意思像是說明了一句話,“這是做夢”這意思在女角蘿即刻也看出了,就問他,“士平先生,你以為這是一個夢麼?”

“是夢,可是合理的夢,是你們年青人能夠做的。”

“我倒以為最合理。為什麼我們就比別人壞許多?為什麼我們演劇就不適宜於用這樣一個堂皇富麗的劇場?剛才同陳白說,化裝室分開,在中國任何地方還沒有這樣設備,他像害羞樣子,真是可憐。他不說話,但比說話還要使人難受,就是他那神氣總以為我們到這裏來演戲是一種奢侈事情。他寧願意在XX借煤油燈演易卜生的《野鴨》,同伯納蕭的《武力與人生》。他以為那是對的,因為這樣就安心了。這理由,我可說不出,不過總不外是先服從了一切習慣所成的種種,我相信他要這樣主張,還以為為得是良心,因為他自己放在謙卑方麵去他就舒適,這是怪可笑的也極通常的男子們的理知,——我還不知要用什麼字為相宜呢。哈哈……”

“哈哈哈!”

大家全笑了。

陳白又像在台上背戲的激動樣子了,這年紀二十四歲,有一個動人身體動人臉貌的角色,手抓著銅欄,搖著那高貴的頭,表示這言語的異議。他為了一種男子的虛榮而否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