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夥子想了一陣,問城裏客人願不願看水井。井在礦山西頭,水從平地沙裏湧出,長年不凍不幹,很有意思。於是他們到水泉邊去看水井。

兩人到得井邊時,才知道原來水源不小。接連三個紅石砌就的方井,一個比一個大,最小的不過方桌大,最大的已大到對徑兩丈左右。透明的水從白沙裏向上泛,流出去成一道小溪。(這溪水就是環繞總爺堡砦那個小溪!)井邊放了七八個大木桶,桶上蓋著草墊,一個老頭子不斷的澆水到桶中去,問問才知道是做豆芽菜,因為水性極好,豆芽菜生長得特別肥嫩。溪岸兩旁和井欄同樣是用本地產大紅石條子砌就的。臨水有十來株大柳樹,葉子泛黃了,細狹的葉子落滿溪上,在陽光下如同漂浮無數小魚。柳樹下正蹲了十多個年輕婦女,頭包青綢首帕,帶著大銀耳環,一麵洗衣洗菜一麵談笑。一切光景都不壞。

婦女們中有些前幾天在礦區小街上見過他,知道是城裏來的“委員”,就互相輕輕的談說,且把一雙一雙黑光光的眼睛對來人瞅著。他卻別有用意,想在若幹寶石中檢出一顆寶石。幾個年紀輕的女子,好像知道他的心事,見他眼睛在眾人中搜尋那麵善的人,沒有見到,就相互低聲笑語。城裏客人看看情形不大妥,心想,這不成,自己單獨一人,對麵倒是一大群,談話或唱歌,都不是敵手,還是早早走開好。一離開那井泉邊,幾個年事極青的女子就唱起歌來了。小夥子聽這歌聲後,忍笑不住。

“她們唱什麼?”

“她們歌唱得很好。井邊楊柳多畫眉鳥也多。”

城裏客人要小夥子解釋一下,他推說他聽不懂唱的是什麼歌。

井邊女子的歌原來就是堡上總爺前不久告給他那個當地傳說上的情歌。那歌辭是——籠中畜養的鳥它飛不遠,

家中生長的人可不容易尋見。

我若是有愛情交把女子的人,

縱半夜三更也得敲她的門。

城裏客人知道這歌有取笑他的意思,就要小夥子唱個歌回答她們。小夥子不肯開口,因為知道人多口多,雙拳難敵四手,還是走路好。可是那邊又唱了一個歌,有點取笑小夥子意思。小夥子喉嚨癢癢的,走到一株大樟樹下坐著,放喉嚨唱了一個歌:

水源頭豆芽菜又白又多,

全靠擠著讓井水來澆灌,

受了熱就會瘦癟癟,

看外表倒比一切菜好看。

所說的雖是豆芽菜,意思卻在諷刺女人。女的回答依然是一支舊歌,箭是對小夥子而發的。

跟隨鳳凰飛的小烏鴉,你上來,你上來,

讓我問問你這件事情的黑白。

別人的事情你不能忘,不能忘。

你自己的女人究竟在什麼地方?

小夥子笑著說:“她笑起我來了,再來一回吧。”他於是又唱了一個,把女的比作畫眉鳥,隻能在柳樹下唱歌,一到冬天來,就什麼也不成了。女的聽過後又回答了一個,依然引用傳說上的舊歌。

小夥子從結尾上知道這裏有“歌師傅”,不敢再接聲下去,向城裏客人說:“好漢不吃眼前虧,我戰不過她們。”

兩個人於是向堡壘走去,翻過小山時,水泉邊歌聲還在耳邊。兩人坐在一株針葉鬆樹下聽歌,字句不甚清楚,腔調卻異常優美。城裏客人心想:“這種罵人笑人,那能使人生氣?”又問小夥子跑開不敢接口回唱的理由,才知道這地方有個習慣,每年誰最會唱歌,誰最會引用舊歌,就可得到歌師傅的稱呼。他聽出了先前唱歌的聲音正是今年歌師傅的聲音,所以甘願投降。末了卻笑著說:“罩魚得用大雞籠,唱歌還讓歌師傅,不走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