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事完畢時主人請巫師到預定座位上去休息。參加的觀眾越來越多,人語轉嘈雜,在較黑暗地方到處是青年女子的首帕,放光的眼睛,和清朗的笑語聲。王杉堡的主人和城裏客人,其時也已經把馬匹交給隨從,坐在田坪一角,成為上賓,喝著主人獻上的蜜糖茶了。城裏客人覺得已被他朋友引導到了一個極端荒唐的夢境裏,所以對當前一切都發生興味。就一切鋪排看來,準知道這儀式將越來越有意思,所以興致很好的等待下去。
第二趟法事是迎神,由兩個巫師助手表演。諸神既從各方麵前來參加,所以兩個助手各換上一件短短繡花衣服,象征天空雲彩,在場中用各種輕便優美姿式前後翻著筋鬥,表示神之前進時五彩祥雲的流動。一麵引喉唱歌娛神,且提出種種神名。(多數是曆史上的英雄賢士,每提出一個名字時,場坪四隅和聲的必用歡呼表示敬意。)又唱出各種靈山勝境的名稱,且頌揚它的好處,然而歸結卻以為一切好處都不及當地人對神的親洽和敬愛,乘好天良夜來這裏人神同悅更有意思。歌辭雖不及《楚辭》溫雅,情緒卻同樣纏綿。樂器已換上小銅鈸和小小鞀皷,音調歡悅中微帶淒涼。慢慢的,男女諸神各已就位,第二趟法事在一闋短短和聲歌後就結束了。
休息一陣,壇上坪中各種蠟燭火燎全著了火,接連而來是一場莊嚴的法事。獻牲,奠酒,上表。大巫師和兩個助手著上花麗法服,手執法寶,用各種姿式舞蹈。主人如架上犧牲一樣,覆在巫師身後,背負尊嚴的黃表。場中光明如晝。觀眾靜默無聲。到後巫師把黃表取上,唱完表中頌歌,用火把它焚化。
上表法事完畢,休息期間較長。時間已過子夜,月白風清,良夜迢迢。主人命四個壯實男子,抬來兩大缸甜米酒,來到場坪中,請在場眾人解渴。吃過甜米酒後,人人興致轉豪,精神奮發。因為知道上表法事過後,接著就是娛神場麵,儀式由莊嚴轉入輕快,輕快中還不缺少詼諧成分。前三趟法事都是獨唱間舞蹈,這一次卻應當是戲劇式的對白。由巫師兩個助手和五個老少莊稼漢子組成,在神前表演。意義雖是娛神,但神在當前地位,已恰如一貴賓,一有年齡的親長,來此與民同樂。真正的對象反而由神轉到三百以上的觀眾方麵。
這種娛神戲劇第一段表演愛情喜劇,劇情是老丈人和女婿賭博,定下口頭契約,來賭輸贏。若丈人輸了,嫁女兒時給一公牛一母牛作妝奩;若女婿輸了,招贅到丈人家,不許即刻成親,得自己鑄犁頭耕完一個山,種一山油桐,四十八根樹木,等到油桐結子大樹成蔭時,就砍下樹木做成一隻船,再提了油瓶去油船,船油好了,一切要用的東西都由女婿努力辦完備了,老丈人才笑嘻嘻的坐了船順流而下,預備到桃源洞去訪仙人,求延年益壽之方。到得桃源洞時,見所有仙人都皺著雙眉,大不快樂。詢問是何因緣,才知道事情原來相同,仙人也因為想作女婿,給老丈人派了許多辦不了的事,一擱下來就是大幾千年!這表演扮女兒的不必出場,可是扮女婿的卻照例是當真想作女婿,是被老丈人耽擱下來的青年男子。
第二段表演小歌劇,由預先約定的三對青年男女參加,男的異口同聲唱情歌,對女子表示愛慕,致獻殷勤,女的也同樣逃避,拒絕,而又想方設法接近這男子,誘引男子,使男的不至於完全絕望。到後三個男子在各種不同機會下不幸都死掉了。(一個是水中救人死掉的,一個是仗義複仇死掉的,一個是因病死掉的。)女子就輪流各用種種比喻唱出心上的懺悔和愛情,解釋自己種種可原諒處,希望死者重生;希望死者的愛在另外一方麵重生。
第三段表演的是戰爭故事,把戰士所有勇氣都歸之於神的賜予,但所謂神也就恰恰是自己。戰爭的對方是愚蠢,自私,和貪得;與人情相違反的貪得。結果對方當然失敗滅亡。
三個插曲完畢後,巫師重新穿上大紅法服,上場獻牲獻酒,為主人和觀眾向神祈福。用白米糍粑象征銀子,小米糍粑象征金子,分給所有在場者。眾人齊唱“金滿倉,銀滿倉,盡地力,繁牛羊”,頌祝主人。送神時,巫師亢聲高唱送神曲,眾人齊聲相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