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我爺爺講,我們王家在沂蒙縣,乃至周邊幾個縣,雖不是什麼名門望族,但亦是大戶人家。提起沂蒙城西的王家,無人不知。
爺爺說,如果硬往根上尋。我們王家並不姓王,也不是什麼漢族,我們的先祖實則是蒙元人(今長城以北的什麼地方)。祖上跟著元世祖打天下,打到這山東腹地就不走了。因戰功卓著被封了相當於縣裏糧食局長的官,就在沂蒙長住下來。那年月,“糧食局長”可是個肥缺。連“縣長”也得另眼相看,故從此就發了起來。又過了幾代,便完全漢化了(要不說漢族的同化力不得了呢)。大約是到了明初,我們祖上就姓了王(意為人中之王之意)。
據爺爺的回憶(當然是看的家譜。可惜被他的二哥當大煙錢給當掉了),自明代起,我們王家也出了幾個人物,其中一位是明萬曆二十九年(1601年)的進士,官至禮部左侍郎兼翰林院侍讀學士,協理詹事府詹事、禮部尚書;還有一位是崇禎十年(1637年)的進士,官至南京戶部郎中,安徽合肥府知府;到了清初乾隆五年(1740年),我們王家又出了一位進士,曾任河北沱州知府。他回來探親時,結識了在濰縣任知縣的鄭板橋。兩人以畫會友,結下了深厚的情誼。我爺爺說,他上中學時,還曾見過家裏保存的一幅鄭板橋的真跡。條幅的開頭寫有這樣一句“與文士觴詠,有忘其為長吏者”。可惜這幅字同樣被爺爺的二哥……我們王家最後一名考取功名者為我爺爺的一位小叔。他叫王宗德。是光緒元年(1875年)考取的“殿試一等第二名欽點翰林院編修臣王宗德”。舊時考取了功名,是件光宗耀祖的體麵事。朝廷不僅授予爵祿,還賜予旗幟,豎立在精工製作的石旗杆夾上。我們家的那塊旗杆夾由麻石打製而成,長1.86米,寬0.56米,厚0.22米。旗杆夾孔為長方形,為立旗杆所用。爺爺說,我家宗祠前的這塊旗杆夾曆經百年,很有點滄海桑田的味道。最後深埋地下達半米之厚,直到1958年大煉鋼鐵才被從地下挖出。後來,被沂蒙縣文物監理站的人給搬走了。但在“文革”中,它卻被紅衛兵砸成了兩半。一半不知所蹤,另一半則被當成一級文物保存在縣博物館裏,和山旺化石並列(2003年我回沂蒙給爺爺上墳,還去瞻仰了這塊凝聚著祖上榮譽的旗杆夾石,上邊隱約可見這樣一行刻字“……會試考列最優等第一名光緒元年殿試一等第二名欽點翰林院編修臣王宗德立”)。
我們王家家道中落,大約始於清道光年間(很有點與國同衰的味道)。最主要的是因我爺爺的祖父領導了反對德國人修膠濟線的所謂護地運動。結果是護地未成,家業也大大衰落。爺爺的祖父被判重刑。為了救他,家裏花了大批的銀子。結果是人財兩空,人還是死在了濟南的大牢裏。那時,爺爺才剛出生。
不過,畢竟有著多年的積累,所謂“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我們家到了爺爺這輩還是很風光的。人一提起沂蒙縣西五裏遠的王家老鎮的王齊厚家(我曾祖父名齊厚,字魯重),還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得。
據我爺爺回憶:那時節家裏仍有3000多畝地,12000畝山林,佃戶多達40多戶。每年純糧食收入就有4萬多斤(這在當時是個不小的數目)。家裏還在縣城和青州府開設了油坊、煙館(但我們的家法卻嚴禁抽大煙,這一點我將在後邊詳談)和車馬店。領導護地運動前,家裏還在青島開有一家商號,但為了籌錢救爺爺的爺爺,便廉價當掉了。爺爺說,多年後,他的父親每談及此事,還連連感歎。
上初中時,我曾偷偷問過爺爺:“那時,咱們家對廣大農民群眾是不是殘酷剝削,無情壓榨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