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讀初中的年代,爺爺所描繪的這一切簡直是天方夜譚……
不過,爺爺也說了些我們王家發家的“捷徑”。那就是一到荒年就“用糧換地”,荒年景的窮人真不易呀,那時的糧食比金子還要貴。窮人有時為了活命,隻好把平日裏比命還要貴的土地拿出來換糧食。我們家平時存糧多,這時就成了救命糧。於是,很多窮人便用自己的土地換我們家的糧食。
“是自願的嗎?”我有點懷疑。
“當然是自願的……”爺爺肯定地說,“有時候,你不換他還不高興呢,你要知道,我們家奉行的是這一條:換地不換命,地仍由你種。就是說,地還是由你們家來種,隻不過是變成了佃戶關係。來年繳租就是……所以,你有時不買,他都不樂意。說,王老爺你瞧不起俺。怕我來年種不好你家的地……”
“原來如此……”至少,我所學到的有關“階級鬥爭”的學說,無法解釋這一現象。
爺爺多次說,我們王家奉行的是“善為本”。到我曾爺爺那一代,信的都是佛教。爺爺不再信了,但他仍奉行“善為本”的信條(所以,1947年土改的時候,他力勸過搞得過火的工作隊,半年後,又規勸過瘋狂報複的還鄉團)。
不過爺爺也說過他的父親及老輩上“很剝削階級”的地方,那就是動不動就座八抬大轎。哪怕就是從鎮西我們王家大院到鎮東的茶館裏去喝茶,那也要坐轎。因為坐轎是身份的象征,就像現在的人爭著買轎車……爺爺說我們家的那頂轎那個威風呀,就別提了。周邊全鍍了金,頂子是純金的,所有的纓子全是用江浙一帶產的上好絲綢做的。八個抬轎的壯勞力。全是20多歲的小夥子(結婚的不要),個個虎背熊腰,一頓要吃下五海碗麵條。否則不要。八個人沒事就抬石頭訓練。要練得顛起來,有板有眼。我們家的轎進城的時候,那才叫威風,也是鎮上及縣城裏最熱鬧的時候,人們大都自動閃在路邊。一邊行注目禮,一邊看熱鬧。一群半大的孩子會跟在轎後進城。好在從王家老鎮到縣城不過五裏,否則得熱鬧死。
據說,同治年間,當時的一位知縣坐轎上“縣政府”上班,半道上遇到了我們王家的一位長輩,立馬讓自己的轎停下,讓我們的老長輩先行。我們老長輩也夠意思,當年的賦糧一下多交了200擔。喜得個知縣又“登門拜訪”。
總之,說起祖上的榮耀,爺爺便充滿了自豪感。談及自己的一生,爺爺也算滿意:“我王漢魁沒白活。”
但談及他的兩個兒子,他卻不甚了了。他的老大因一隻小手槍,陰差陽錯幹了共產黨,老二則稀裏糊塗地幹了國民黨。老大(即我的父親。“文革”中在一個十六級的級別上被屈鬥,至今生死不明),老二卻在1949年隨駐防青島的國民黨50軍撤至台灣,後官至台國軍總參作訓部副部長少將副廳長。1981年退休。當國民黨當局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放鬆了“管製”,允許他這一級的退休人員與大陸親屬會晤時(在香港),卻又因我們這邊的原因,父子倆終未見麵,成為終生憾事。
對於我父親的不幸,爺爺充滿同情。這也是他格外疼我的一個重要原因。我是他長子的長子……爺爺格外器重我愛我的另一個原因,則是因我大小是個作家,算是繼承了祖上“勤讀書、勤務農、不做官、做善鄰”的家風。爺爺也欣賞我誠實勤奮,有話敢說的性格——所以,他常常鼓勵我寫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