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實行新政(1 / 2)

我爺爺上山入夥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力阻了馬大眼要下山殺我二曾祖母為他報仇的決定。

“算了算了,寬大為懷吧。”爺爺冷靜地說,“‘以孝悌綿家教,以勤儉持家業,以忍讓餘地步’乃我祖上遺訓,她畢竟是我弟弟的親母。我與弟弟又畢竟是同父所生,我那個可憐的弟弟又是個多病之人,你殺了我二媽,誰來照顧他呢?”

一番話說服了馬大眼等眾匪兄弟。

那四稱讚我爺爺為“善人”。說這樣的人,在他們滿族裏“是不能殺生的”。

爺爺這番話救了我二曾祖母一命。但這個有著蛇蠍心腸的女人,畢竟沒得好報。1938年12月8日,日本鬼子的飛機第一次轟炸沂蒙縣城。這次來了三架飛機投了9顆大炸彈,城裏投了7顆,大概是看著城西王家大院院子太大,便將另兩顆投在了我們家。其中一顆沒響(直到1955年,才由縣公安局用馬車給拉到濰北靶場處理了),另一顆正巧落在了三間大堂屋裏,也把我二曾祖母給攔腰炸成了兩截,一截腸子給炸到了百步外的馬廄裏。從那以後,馬廄裏的五匹馬全都莫名其妙地死了。

以此事為契機,我爺爺以三掌櫃的身份提出:以後下山籌糧款,不應不分青紅皂白亂綁一氣。尤其是窮人,你綁他,他也沒有錢。真要撕票,就會失去人心。結果會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久而久之,造成老百姓與兄弟們的尖銳對立。他說:“那將使咱們隊伍的日子更難過。而弟兄們提著腦袋當杆子,不就是圖個有吃有喝嘛,要不誰還上山?”

馬大眼一開始並不認賬:“不管那一套,幹這行的就是認錢不認人,自古以來,拉杆子就是這麼幹的。”

我爺爺耐心勸道:“不見得,杆子也分仁義與不仁義,那水泊梁山的好漢們不比咱氣勢大?你看他們何曾欺負過草民百姓?他們幹的都是官府和大賈。我們應該向他們學著點。”

“老三說得有理。”那四就支持我爺爺,“你們漢人不是有句俗話,兔子不吃窩邊草嘛。”

“二哥說得有理。”爺爺接過那四的話繼續說下去。“常吃窩邊草,兔子自己就藏不住。大哥你抬眼仔細瞅瞅,這些年兵去匪來,老百姓早已是民不聊生,貧苦不堪。如今的各村各戶,要麼窮得光剩下石頭了,要麼自己拉起了圍子,組成了什麼民團、大刀會、紅槍會,與兵匪對著幹。咱去硬搶,勢必要流血傷人,最好的辦法就是改暴為仁,變搶為要……”

“那老百姓能給你?笑話!”馬大眼一拍腰間的雙槍。

爺爺說:“我話沒說完呢,咱要是要,但不是白要,咱可以立字據保護他們。保證他們不受其他土匪和什麼人的襲撓。”

直到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生活普遍富裕以後,我爺爺還常給我提起民國初年老百姓的窮日子。那個時候的人,從來沒有吃飽過,一個村裏很少有瓦房的,一家人合穿一條褲子,誰出去誰穿。一個縣城不過像個小鎮子,很多地方連土匪都餓跑了!

那四馬上明白了:“兩好擱一好。”

“兵不血刃?”馬大眼將信將疑,“天下有這等好事?如果真能這樣的話,弟兄們就不會流血掉腦袋了。”土匪雖然個個不怕死,但是一旦有了傷員和有陣亡的,仍是杆子們的頭等傷腦筋的大事。因為山上缺醫少藥,負傷的整日裏痛得哭爹喊娘,死了的還得花重金安撫家屬,不然,誰還跟你幹?

我爺爺堅信這麼做完全可以,至少可以一試:“畢竟都不想傷和氣,都不想流血死人。雙方都得利的事嘛。我把這稱作‘左手收錢,右手保人’。”

此後,這支杆子按我爺爺的辦法辦,先後同山下十幾個村子訂立了“協作協議”,由村子每月定時送上一定的錢糧,馬大眼的杆子負責保護他們不受侵害。

至於過路的商人,則收“過路錢”,一般按貨物的10%收取,這個尺度商人們都能接受。

這個辦法還真靈,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馬大眼的杆子同老百姓的關係得到了很大的改善。杆子們不再為吃喝發愁,老百姓也不再擔心土匪的襲撓。

當然,意外的時候也有,但杆子們都說話算話了。

一次是遠在沂源的土匪鄭五麻子(外號大鍘刀,自稱包公再世,要扛著鍘刀平天下,有時也是濫殺無辜)北上竄擾,半夜偷襲了一個叫小坡子的村子,殺死了一個壯力,牽走兩頭牛,燒了五間房。為此,馬大眼親自帶著隊伍前往賠不是,並采納了我爺爺雙倍賠付的意見:安撫那戶死了人的人家100塊大洋,對丟了牛的照一頭賠兩頭,燒了房的重新蓋。此舉得到了老百姓的擁戴。

正是鄭五麻子的這次騷擾,與馬大眼這一幫結下了嫌隙,即便是在以後共同攻占沂蒙縣城的行動中,他雖與我爺爺有過密切配合(那時馬大眼已死),但還是沒能避免最後的分道揚鑣。

當然,也有杆子們開殺戒的時候。這本身又是個小故事。

有一次,他們這支杆子跟臨朐北界的一個李姓財主說好了,這月由他出500塊大洋,10石小米作糧餉。但弟兄們去取時,他卻變了卦,叫來了臨朐縣的保安隊,將三個杆子弟兄抓住活埋了,連小毛驢都給殺掉當了下酒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