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蛙鳴(1 / 1)

冬天落第一片雪時,就想到,“蛙幾時才叫?”希望聽見它們“咯,咯,咯。”因為人似乎已患著半身不遂,一直坐到舊圈椅裏,難得出門——要玩必須請兩個人抬著,坐轎子玩實在無味——於是隻好和火爐作伴,究竟的日子也還是不知道。

終日坐到椅裏,原也說不上如何痛苦,身體是早失去知覺了的麻木不仁,反而沒有痛苦。無如老坐在它身上,未免抱歉;椅又似乎很忠實,大約是古老之故,總是呈著笑迷迷的呆相,從未發出怨言,因此心裏愈覺不安。但是真的要一下躍起,也還辦不到,雖然寂寞也罷,隻好將就的坐著,讓大好的時光幽幽從窗外溜過。

時光溜去了。要想的也都想盡。

“蛙什麼時候叫呢?”

日子過得自然很模糊,卻還能夠看出是下雪。風是在狂奔,凶刁的狼也般打著呼哨,有時躲進死巷裏嗚咽悲鳴。槐樹和榆樹的椏枝嚓啦嚓啦的相咬。似乎連雀子也明白了當前的厄運,躲進深深的簷下去了。縱使時令再變得離奇,蛙也不會叫的。

然而依舊不能斷念,期待著蛙聲,那咯咯的蛙聲。雖然半身早已麻痹,終究尚有耳目口鼻諸物在,能聽而且要聽,能看而且要看……沒有辦法。況且也反對不得。據說聖人是貶斥物欲的,實行起來,上天亦將狼狽的吧。聰明之極。不過,聖人終歸死了,這妙想似乎也從未實行,縱令活著,不依舊徒然嗎?

“蛙什麼時候才叫呢?”

心裏不禁酸楚。盡管嚷,是容易惹人忌恨的。為著打破寂寞,有時確曾想連喊幾聲:“寂寞啊,寂寞啊!”一則未必會有人聽見,實在怕人忌恨,況且嚷似乎不是好事,所以不嚷,將一切封存心裏。自然心會想,這又是“可咒詛的物欲。”又想,倘使將這“可咒詛的物欲”斬斷豈不很好……這次是一個至高的神笑了,勒腮露齒……哎!真已蠢得到家。

人類這東西本有幾分蠢相;不蠢相他去成仙,蠢的聽其自然吧?有夢且做——然而半身不遂是否會恢複健康呢?蛙鳴的時候;聲音是否隻有一種呢?蛙鳴的時候;花是否僅僅一朵呢?……

期待著的蛙畢竟叫了,咯,咯,咯!然而事情也不大妙,因為想無可想,便又擔心看明年這池子裏的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