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中忽然響來叮叮的鈴聲,狗的吠嗥震動著溪穀。這客人驚訝的回過頭去,抬起滿溢倦意的眼。
一個牧羊女正沿著溪走了下來。在她的前麵,肚兒便便的山羊們懶懶的鳴著,或左或右,跑著一隻牧羊狗。
“請問大姐,前去可有落腳地方嗎?”他拔下嘴裏的煙袋,打著問訊。
那姑娘從旁邊跑過,向空中甩了一個響鞭。小狗則衝下溪去,濺起水花,快活的洗了一個澡。上得岸去,抖下水滴,接著愜意的打著噴嚏。
她過了溪,用鞭一指道:“那邊。”
這樣說著,就伴了羊和狗揚長去了。一麵唱著山家的歌。歌聲越唱越遠,好像是引誘著人到過夜的下處。
這人堆起寂寞的笑臉,望著那牧羊女的影子,漸漸的消失在和溪流並行的小徑上。他喃喃地自語道:“這丫頭!”
天色漸漸昏暗,峽穀更加靜寂。他收起煙袋,掮起包袱,拿了行杖,起身去了。那丟下的煙灰,被風吹到溪裏,同泡沫一齊流去……
宿店
客人投進店裏,已是遲暮。
說是店,其實隻是沿路而築的一間小小的石屋。屋後便是嶺,石隙裏蓬蓬勃勃生著荊棘和野草,左邊植著三五十株什麼樹木,挺拔的身幹高高插入夜空。樹下有一座羊舍,用紅石片砌的,倒也整齊。越過路,正臨著門的是那溪澗;至此水勢好像大了些,隻聽見汩汩的響。
店家叼了煙袋,立在路旁,迎候著客人。
“路上好運氣啊!”這樣招呼著,他堆起笑臉,並不打什麼手勢。
那小狗跳上前去,歡迎來客似的汪汪的叫著。
“豹子,豹子!”店家把它喝住。
那狗隻一跳,伶俐的跳到主人身邊,繞著膝撒起嬌來。老人在它的頭上拍了兩掌,欣然說道:“怎樣了?這是不行的!”
那漢子不慌不忙走進屋前搭著的柴棚,按著行旅上的習慣,將包袱放到石台上,倚了行杖,自己揀了裏麵的座頭坐下。摘去氈笠,往台子上一拋,吩咐過吃的,一並要了茶水。
“茶水就來。吃的倒要委屈客官,火燒還剩的有幾個,小米也有,酒可不行了。”店家答應著客人,一麵向裏麵走,不多時送上一大碗濃濃的茶來。茶葉是從山裏的灌木上采的,顏色紅豔,自有一番野味。
店家是一個六十餘歲的老人,五短身材,倒有一副粗大的骨架,走路時兩腳分開,鴨子似的,足見當年挑過重擔,出過大的力氣。那裝束,使見了的人也分不出是他像熊,或者是熊像他,總覺得可笑。
“好了啊。”先前的那牧羊女在灶下招呼了一聲。
老人蹣跚的走了進去,不久就端出半缽熱湯,打發客人洗腳。自己也在旁邊坐下,一麵吩咐那姑娘燒飯,又慢慢的裝上煙袋。小狗臥在老人腳邊,呼呼的打著鼾吹。不知從何處來的雄雞,在路上拍著翅,咳嗽著昂然踱了進來。
天色漸漸的黑下來了。光輝的星星在窺著人間。悄寂的夜,沉沉的覆蓋著群山。對麵那嶺在朦朧中露出它的尖頂。矮樹同荊棘時時發出囈語似的騷嚷。那在暗中發光的路,則寂然伸向遠處,是縱然貪路的客人也已落店的時分。隻有溪澗裏的水潺潺流著,一點也不顯出疲倦。熊熊的灶下的火光在門外的路上、在對麵的岸上跳躍著。老人忽然從沉默中抬起頭來,手插進氈笠下麵搔著頭,大聲嚷道:“要把鍋燒紅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