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在黑暗中摸索
孤獨又寂寞
我曾試圖尋找解脫
但卻無法釋放自我
運河的水清又澈
卻難把我心濯
如果沒有你,我能尋回那個我
他唱,沒有伴奏,台上的評委、台下的聽眾都靜靜地聽完他的這首歌。他說,我生在農村,長在農村,覺得人對人好,就是用好來相對,我還沒有對我老婆說過,我愛你,謝謝,今個兒,在這裏,我要說,老婆,謝謝你,我愛你。
大家給他掌聲,他不知道,電視那頭,秦多雨已經扭過頭,走出了屋子,悄悄地把眼上的淚抹去,但她怎麼抹,都抹不完。
周需兒回到鄭村,他爹周二黑不高興。周需兒去了北京,就沒跟人家說一聲,讓他也去一趟。他這一輩子,還沒有到過首都呢。另一個不高興是,他兒子也學會城裏人的那樣說話了,什麼我愛你,這一下,鄭村的人又有的笑話了,這怎麼讓他去跟別人拉呱。再有,雖然他嫌周需兒不會種地,但好歹是個不再種地的機會,能留在首都就留在首都,還回來幹什麼,接著種地?因此,他整天每個好臉給周需兒。
除了他爹周二黑,鄭村裏也有人不高興。周需兒在北京的時候,他們看電視,還說笑著,周需兒的榮耀就是自己的榮耀,現在他回來,這榮耀也就沒有了。還有,這一年來,周需兒掙了錢了。這是鄭村人關心的問題。他們說,反正他是掙了大錢了,要沒有掙大錢,幹嘛跟村裏打了兩口深機井?這就是有錢了顯擺。而現在他回來了,就斷了錢路,往後,哪還有錢來做這樣的好事,那還能粘他什麼光呢?所以,很多整村的人都不高興。
但盡管如此,周需兒還是回來了。他不是不在乎鄭村的人,還有他爹周二黑怎麼看他,而是對這種對待已經麻木了,都多少年了,他早就習慣了。
要說沒有理解他的人,也不對,要說最能理解的他的人,就莫過於他老婆秦多雨了。
秦多雨曾說過,咱們莊稼人本來活路就少,能伺候好地,讓自己吃飽,剩下的做些自己喜歡的事情好了,不然活著太累。
所以,她覺得周需兒種不好地,但喜歡唱,就應該唱,隨意地唱,高興也唱,不高興也唱。
周需兒回到鄭村,沒有橫幅,也沒有人迎接他。這是一種信號,一種沒有聲音、沒有光、沒有一切,但很真實的信號。它告訴周需兒,他回來的讓人不高興,讓整個村子不高興。
但他看到秦多雨還高興,他也就覺得高興。
但他周需兒總歸是見過世麵的人,又去過北京,村裏的人都還不能夠像以前那樣對待他,笑著打招呼的人多了,也不再把他看成不一樣的人。這倒是讓周需兒覺得舒服些。
過了幾日,他告訴他爹周二黑,說他想翻蓋一下房子。
這房子自打周需兒出生,就沒有再重新蓋過。逢上大雨,多是修修補補,應付過去的。屋裏的梁裂了,就那一根棍子頂上,屋裏都已經頂上四五根了,進進出出,就像在小樹林裏穿來穿去。牆上本來有一層白灰抹成的牆皮,但也飽經風霜後,一片一片地脫落,露出裏麵黃褐色的泥巴,隻是在秦多雨來了以後,才用了這報紙,一層有一層地糊上,免得泥巴掉下來。但盡管如此,這牆卻也屹立不倒。有人說,這是因為周需兒他爺爺的製坯手藝好,不然早就塌掉了。
周二黑也覺得應該把房子修一修,但他卻說,還修什麼,我也沒幾年活頭了,都有感情了。又說,要是你們覺得破,要不買個現成的,那邊胡同裏黑牛家的房子不是空著,前一陣還說要賣,咱先去問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