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奶奶的耳垂特別厚、特別大。我還記得晚上跟她一起睡,總要摸著她的耳垂才能睡著。
我在劉奶奶家待了快一年,躥了不少個兒,變得虎頭虎腦的,眉眼兒也長開了,能耐也大了,經常在她幹淨的屋角落、光禿禿的床下跑來鑽去,尋找寶藏。有一次我跑到陽台角,在一個小木箱子裏找到一個瓶子,就拿了跑到屋裏玩。劉奶奶一看,嚇壞了,顛著小腳追我,連說:“快放下,那是殺蟲子的藥,是毒藥。”我邊在前麵跑,邊笑嘻嘻地喊著:“我要吃毒藥,我要吃毒藥。”劉奶奶好容易追上我,從我手裏奪走那個瓶子。她想教訓我,又不好說什麼,隻能不停地說:“不聽話,不聽話,看我告訴你爸爸去!”
爸爸來了,一眼看出了劉奶奶的窘況。他抱起我嗬嗬樂,然後瞪起眼訓我:“不許胡說,不許氣劉奶奶。”我夾在兩個疼愛我的人中間,十分逍遙自在,不過我是個乖巧老實的娃娃啊,雖然不害怕,但還是聽話地認了錯:“不氣劉奶奶了。”劉奶奶頓時樂得嘴都合不攏,趕緊把我攏過來摟在懷裏。
後來我到了上幼兒園小班的年紀,媽媽聯係到幼兒園,把我從劉奶奶那裏接走了。我坐在爸爸的自行車上,回頭對她張著手,哭得淚眼麻花:“劉奶奶,我想劉奶奶……”劉奶奶顛著小腳趕出來,倚著樓道門框跟我們告別。暮光中,她的身影越來越小,我看見她遠遠地抹著眼淚。
在我3歲那年我家搬出了計委大院,之後要幾個星期才回來看姥姥姥爺一次。爸爸媽媽經常騎車帶著我,從劉奶奶住的樓前繞一下。每次都能看見劉奶奶在外麵的石凳子上坐著,我就興高采烈地跟她揮著手打招呼,她次次都會笑得眉眼皺成一團。劉奶奶好像永遠都會安詳地坐在她家樓下的石凳子上,我從來沒注意過,從什麼時候開始,那石凳子上隻坐著別的人了。四年級的一個周末,我跟媽媽正坐在公交車上,她突然問我:“你還記得劉大台奶奶嗎?聽說她前一陣去世了。她女兒患了腎炎,也和她前後腳走了……”我半天沒說話,隻有眼淚一直嘩嘩地流。
劉奶奶,你和你女兒在世界的那一邊過得還好嗎?你還記得你的小萌萌嗎?我一直都記得,小時候我必須得摸著你的耳垂才能睡著。當年你常坐的石凳子已經不在了,你住的樓也不在了,那些白楊樹也沒有了,隻有你門前的那條街依然在,而且變繁華了許多許多。你也不在了,但每當我看見有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樂嗬嗬地坐在居民樓的下麵曬太陽、聊天,都像是看到了你一樣。你知道,那景象讓我心裏很舒坦,讓我覺得,這世界雖然不再有你的影子,卻一直有你的氣息,那樣的溫暖、慈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