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隊長把鞋底在腳墊上反複地蹭,其實他的皮鞋很幹淨,畢竟外麵是總統府的花園,而不是貧民區的爛泥路,但他依然反複地蹭,左腳,右腳,再左腳,再右腳。他想起了自己孩提時代,居住的上一座城市尚未崩壞時,在中學學校裏會習慣性地把圓珠筆架在中指上,然後食指和中指一動,筆就會旋轉起來,有些轉筆技術高超的同學可以讓筆飛快地轉上好幾圈,然後才停下,他那時就是此中高手,和他的同班同學不同,他左手和右手轉得一樣好,那也是他為數不多能值得一提的學生生涯事跡。
這兩種感覺很相似,都是幾乎沒有目的性地消磨一些時間。林隊長低下頭,看著他機械式運動著的雙腳,斟酌著自己待會兒的用詞。擔任衛隊長這麼多年,哪些詞可以說,哪些詞不能說他早已了然於胸,但他是個極其謹慎的人,每次與總統的談話依然要反複推敲,謹慎是個好東西,謹慎地說話,小心翼翼地做人讓他活到了今天。
他不禁想起了自己的中學同學們,他們班還有幾個人尚在人間呢?他自己算一個,還有現在當憲兵的張大個,還有在300公裏外鐵城當收稅官的本田,還有....那些當了苦力,軍妓,農夫,仆人的,他(她)們叫什麼來著?想不起來了。最近記性越來越不行了,算了,想不起來也沒有關係,都是無關緊要的名字罷了。
一個聲音傳來,“總統請您進去,林隊長。”他收起思緒,最後一次整理了下自己的製服領子,又把前額的頭發整理了一下,邁開了步子,他的厚皮鞋與大理石地麵磕碰著,發出沉重而堅實的聲音,他走向總統的辦公室,那打開的兩扇橡木厚門像吸血鬼的長牙一樣凸出,他已經無數次地踏入這間辦公室,但依然能感到自己的小腿在不停地顫抖,小腿上的肌肉掙紮般地抽動著。
“來了啊,老林”,有那麼一類人,天生就帶著威嚴的光環,即使他的語言再和藹可親,你也不敢在他麵前有絲毫的嬉皮笑臉,金斯總統就是這樣的人。他沒有一根黑發,但滿頭銀發沒有給他帶來任何衰老的跡象,反而像是大戰爭前有些國家法官戴的假發一樣,是一種嚴厲而莊重的飾品,他手裏好像握著一瓶酒,“要喝一杯嗎,開拓兵剛找到的2007年幹白,標簽已經爛了,據他們說是長城牌的,我正要驗證一下。”
老林的大腦飛快地計算著應該用什麼樣的措辭應對這意外的發展,但他還是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嘴唇,他上次喝酒是什麼時候?去年吧,對,是去年,是為什麼來著?想不起來了。是斬首妄圖與鐵城勾結的那幫文官麼?為了節省子彈,直接用斧子砍,他們下身流下的液體...夠了,別再想那些沒用的了,必須馬上回應總統。
“不用了,閣下”,這句話最安全不過了,“我還是想先彙報公事。”——這樣能給他一個自己盡職盡責的印象。
“嗬,別這麼拚命啊老林。為民眾服務固然重要,但偶爾也可以再閑暇之餘享受一點生活嘛。不然人會累垮的。來,一起幹一杯。”金斯總統從桌子下邊掏出兩個漂亮的高腳杯,他寬厚的大手握著杯子的樣子,好像隨時可以把它們捏得粉碎,他開始倒酒,深色的液體迫不及待地從瓶口流出,親吻著100年沒見過的新鮮空氣。
林鞠了一躬,雙手接過酒杯,“為您的健康幹杯。”
“是為墨城人民的健康,老林,墨城的人民。
“為墨城人民。”
“這就對了,我們在這末世裏掙紮是為了什麼?為了延續人類文明的希望,重回往昔的榮光。嘖,酒不錯。這口感還真像長城幹白,我開始逐漸喜歡葡萄酒了,之前喝不習慣,總覺得太辣。但我還是更喜歡喝啤酒啊,可惜北邊的26號農業基地前年被變種人毀了。當時,犧牲了多少人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