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人世間,萬惡其實都是那些一向忙忙碌碌的人造成的,他們既不知道什麼時候該忙,也不曉得什麼事情該做。我認為魔鬼仍然是宇宙間最忙碌的家夥,我也蠻有把握地想象到他在譴責懶散,而且對那種浪費一丁點時間的現象大發雷霆。我敢打賭,在他統治的王國裏,誰也不許閑著,即使偷閑一個下午也不行。我們大家都坦率承認這個世界一團糟。可我跟有些人一樣,認為並非是悠閑懶散把它弄到這步田地的。人間缺少的不是有為,而是無為;它無所不能,唯獨缺少友善和些許理智。世界上仍然有大量的精力(以往從來也沒有這樣多瞎忙的人),隻不過大部分都給浪費在不該用的地方了。比如說,要是1914年7月裏,天氣好得叫人懶洋洋,所有的人,皇帝啦,國王啦,大公爵啦,政治家啦,將軍啦,記者啦,都一下子極想什麼事也不幹,而隻希望在陽光下閑蕩,消耗煙葉,那麼我們的境況也許就會比現在強多了。可是不行,那種生活必須緊張的說教仍然是無可爭辯的;任何時問都不許浪費,總得想法幹點什麼。於是,眾所周知,真就幹出了什麼名堂。再說,假如咱們那些政治家,與其帶著一大堆還沒考慮成熟的想法和大量可以消耗的精力匆匆趕到凡爾賽去,還不如暫時撇下一切書信來往和接見等等事務,幹脆都去度假兩周,隻在這個或那個山坡上閑逛,破題兒第一遭在他們精力旺盛的生活當中顯然什麼事都不幹,然後嘛,再回到他們那個所謂的和平大會去,這樣也就可以在散會後,聲譽沒被玷汙,世界大事也給處理得挺好。其實就在目前,如果歐洲有一半政治家都放棄那種視懶散為罪惡的想法,離開政壇一陣子,什麼事也不幹,那麼我們肯定會從中獲益匪淺。其他例子也都湧上心頭。例如,某些宗教教派時而召開會議,盡管外麵罪惡堆成山,人類文明的前景仍然難卜,那些與會代表卻在譴責女人裙子的長度和伴舞樂隊的噪聲,淨在這些小是小非上瞎浪費時間。他們還不如找個地方躺躺,凝視天空,休息休息他們的腦筋更好些。
懶散為萬惡之首的想法,伴以生活必須緊張的說教,在美國十分流行;我們也沒法回避美國是個令人驚異的昌盛國家這一事實。可我們也沒法回避另一事實:在那樣一個社會裏,所有最卓越的當代作家竟然全是諷刺家。說也奇怪,大多數偉大的美國作家都毫不遲疑地歌頌悠閑自在,他們的才能往往就是元所事事,為此還自誇呢,這就是他們救世的辦法。因此,梭羅如果沒有他那種什麼事也不幹而隻欣賞銀河的本領,就隻會是個冷冰冰的道學先生;還有惠特曼,如果剝奪了他雙手插在褲兜裏閑蕩的習慣以及這樣消遣時所流露出來的天真喜悅,就隻會是個大號笨蛋。任何一個蠢貨都會小題大做瞎忙乎,到處消耗他的精力,而一個人想安頓下來無所事事,卻得有點真本事。他必須存有可以汲取的精力,必須能夠浸沉於緩緩流暢的沉思奇想的河流,必須內心深處是位詩人。往往其他詩人叫我們失望的時候,我們便會想到華茲華斯,因為他深知無所事事的奧妙,你可以說,沒有誰比他做得更好了;你也可以從他的作品中發現有關這方麵最好的敘述。他活得夠長的,足可以把他年輕時的大多數見解收回,可我認為他絕不會對其中一個想法反悔,那就是世間再也沒有什麼比無所事事地凝視大自然更能使人心靈淨化,更能使人健康了(他在一首詩中真的對一些吉卜賽人表示過憤慨,因為他有一次從那些人身旁走過,十二個小時之後再從他們身旁經過,竟然發現他們一直什麼事也沒幹。我懷疑這是種族偏見,還帶點忌妒,因為他本人雖然幹得不多,那些人卻幹得更少)。他要是仍然在世,肯定會比以往更加熱情而經常地宣講他的信條;他或許還會攻擊瑟夫裏奇先生,用一連串了不起的十四行詩(開首是“上周他倆漫步在荒野高原上”)來維護我們倆,順便說一句,這些詩一點兒也不會引起人們的注意。他會告誡我們,如果人人在未來十年裏,一有機會就盡可能仰麵朝天地躺在荒野高原上,無所事事,那麼全世界的情況就會好得多。這他可就說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