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查爾斯·蘭姆(1775~1834),英國著名的隨筆作家。他的隨筆大多與他的經曆密切相關,筆調親切,富有生活氣息和人情味,有的風雅幽默,情趣橫生;有的則哀惋淒切,悱惻動人。其代表作有《莎士比亞故事集》、《伊利亞隨筆集》等。

夢中的孩子

孩子們總是愛聽關於他們長輩的故事的:他們總是極力馳騁他們的想象,以便對某個傳說般的老舅爺或老祖母多少得點印象,而這些人他們是從來不曾見過的。正是由於這個緣故,前幾天的一個夜晚,我那幾個小東西便都跑到了我的身邊,要聽他們曾祖母費爾得的故事。

這位曾祖母的住地為腦福克的一家巨室(那裏比他們爸爸的住處要大上百倍),而那裏便曾是——至少據當地的傳聞是如此——他們最近從《林中的孩子》歌謠裏聽說的那個悲慘的故事的發生地點。其實,關於那些兒童及其殘酷的叔叔一段傳說,甚至一直到後麵歐鴝銜草的全部故事,在那座大廳的壁爐麵上原就有過精美的木雕,隻是後來一個愚蠢的富人把它拆了下來,另換了一塊現代式的大理石畫,因而上麵便不再有那故事了。聽到這裏,阿麗絲不覺微含嗔容,完全是她媽媽的一副神氣,隻是溫柔有餘,慍怒不足。接著我又繼續講道,他們那曾祖母費爾得是一位多麼虔敬而善良的人、是多麼受著人們的敬重與愛戴,盡管她並不是(雖然在某些方麵也不妨說就是)那座巨宅的女主人,而隻是受了房主之托代為管理,而說起那房主,他已在附近另置房產,喜歡住在那更人時的新居裏;但盡管這樣,她住在那裏卻好像那房子便是她自己的一般,她在生前始終非常注意維持它的體麵與觀瞻,但到後來這座宅院就日漸傾圮,而且拆毀嚴重,房中一切古老擺設家具都被拆卸一空,運往房主的新宅,然後胡亂地堆在那裏,那情形的刺目正像有誰把惠斯敏斯大寺中的古墓盜出,生硬地安插到一位貴婦俗豔的客廳裏去。聽到這裏,約翰不禁笑了,仿佛是在批評,“這實在是件蠢事”。接著我又講道,她下世葬禮是如何隆重,附近幾裏的一切窮人以及部分鄉紳都曾前來吊唁,以示哀悼,因為這位老人素來便以善良和虔敬聞名;這點的一個證明便是全部讚美詩她都能熟記成誦,另外還能背得新約的大部。聽到這裏,阿麗絲不覺伸出手來,表示歎服。然後我又說道,他們的曾祖母當年是怎樣一個個子高高模樣挺好的美人:年青的時候是最會跳舞的人——這時阿麗絲的右腳不自覺地舞動起來,但是看到我的神情嚴肅,便又止住——是的,她一直是全郡之中最會跳舞的人,可是後來得了一種叫癌症的重病,才使她受盡痛苦,跳不成了;但是疾病並沒有摧折她的精神,或使她萎靡不振,她依舊心氣健旺,這主要因為她虔誠善良。接著我又講道,她晚上是如何一個人單獨睡在那座空蕩宅院孤零房間裏;以及她又如何仿佛瞥見那兩個嬰孩的鬼魂半夜時候在靠近她床榻的樓梯地方滑上滑下,但是她卻心中堅信,那天真的幽靈不會加害於她;而我自己童稚的時候卻是那麼好害怕呢,雖然那時我身邊還有女傭人和我同睡,這主要因為我沒有她那麼虔誠善良——不過我倒沒有見著那嬰兒們的鬼魂。聽到這裏,約翰馬上睜大眼睛,露出一副英勇氣概。接著我又講道,她對她的孫子孫女曾是多麼關心愛護,每逢節日總是把我們接到那巨宅去玩,而我在那裏最好一個人獨自玩上半天,常常目不轉睛地凝注著那十二個古老的愷撒頭像出神(那些羅馬皇帝),最後那些古老的大理石像仿佛又都栩栩活了一般,甚至連我自己也和他們一起化成了石像;另外我自己在那座龐大的邸宅之中是如何興致勃勃,流連忘返,那裏有許多高大空蕩的房間,到處張掛著古舊的簾幕和飄動的繡幃,四壁都是橡木護板,隻是板麵的敷金已剝落殆盡——有時我也常常跑到那敞闊的古老花園裏去遊玩,那裏幾乎成了我一個人的天地,隻是偶爾才遇上一名園丁從我麵前躦過——再有那裏的油桃與蜜桃又是怎樣嘉實累累地垂滿牆頭,但是我卻連手都不伸一伸,因為它們一般乃是禁果,除非是偶一為之——另方麵也是因為我自己意不在此,我的樂趣是到那些容貌悒鬱的古老水鬆或冷杉間去遨遊,隨處摭拾幾枚絳紅的漿果和樅果,而其實這些都是中看而不中吃的——不然便是全身仰臥在蔥翠的草地上麵,默默地吮吸著滿園的清香——或者長時間曝浴在橘林裏麵,慢慢地在那暖人的溫煦之下,我仿佛覺著自己也和那滿林橙橘一道爛熟起來——或者便是到園中低處去觀魚,那是一種鰷魚,在塘中倏往倏來,動作疾迅,不過時而也瞥見一條個子大大但情性執拗的狗魚竟一動不動地懸浮在水麵,仿佛其意在嘲笑那胡亂跳躍的輕浮舉止——總之,我對這類說閑也閑說忙也忙的消遣玩樂要比對蜜桃柑橘等那些隻能吸引一般兒童的甜蜜東西的興趣更濃厚得多。聽到這裏,約翰不禁把一串葡萄悄悄地又放回到盤子裏去,而這串葡萄(按並沒有能瞞過阿麗絲的眼睛)他原是準備同她分享的,但是,至少目前,他們兩人都寧願忍痛割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