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鋼琴伴唱與鋼琴王子(1 / 3)

都是用鋼琴

還記得“文革”中鋼琴伴唱《紅燈記》剛出來的時候麼?新奇,怪異,驚訝,或許也有些緊張……文藝上的審美與非文藝的各種感受,在政治的高壓下,凝結成一片掌聲。不能不鼓掌,隻許大鼓掌,因為那是個隻許大鼓掌的年代。

伴唱中誰是主角?京劇舞台上那三代人的原班人馬,難道不是主角?不是了,如今不是了。如今,旁邊放著那大而黑的三角鋼琴,熟悉京劇的人不禁心裏要問:京劇向來用京胡伴奏,如今怎麼用起這個洋家夥了?京劇演員從小聽慣了京胡的聲音,現在一“革命”,居然聽鋼琴也能“起唱”——這,難道不是進步嗎?當然,京劇舞台的演員要聽命令,鋼琴家也是一樣,大家都得服從政治需要,當好革命的螺絲釘。那麼,是誰來“擰”咱們這些螺絲釘呢?當然是她“旗手”了……那時,講究的是服從和緊跟,要遇事都問一個“為什麼”,那就真是自己跟自己過不去了。鋼琴家本來安安靜靜做著自己的事,也不料被抽調出來弄京劇。他肯定問過自己:西皮二黃,算音樂嗎?值得用鋼琴來伴唱麼?往昔的鋼琴伴唱,是襯托男高音或女高音,最高級的當然還是獨奏,西方那麼多鋼琴的獨奏曲——比如D小調F長調,外國名家彈了幾輩子也沒彈完,自己如今卻要“西皮慢板轉原板”——真是驢唇不對馬嘴啊!還有,以往鋼琴家穿西服,現在不行了,得穿毛製服,或者綠軍裝;過去頭發越長越好,吹得高高的,一甩一甩,風格和性格也就從中顯現,現在又不行了,隻許剃個平頭——平頭還甩什麼,長發沒了,也就無從甩了。其實,要是賭氣,幹脆剃個“光葫蘆”!這麼想過,一是怕引起反作用,二也舍不得,古往今來誰見過“光葫蘆”當鋼琴家的呢?

隻能服從,服從也值。接著就改編演出了《黃河》,迎來的又是掌聲。但不久形勢突變,“旗手”倒台了,“四人幫”被粉碎了,相關的人要把一切“說清楚”……最後鋼琴家走了,出國了,最終在國外也站住了。又等了一段時間,他又應邀回國了,是回來演出了,演的還是那些鋼琴應該演奏的曲目,得到的掌聲也是正常的掌聲。

一切複歸平靜。好難得的平靜啊。

也就在這個時期,大陸來了洋客人——使用鋼琴或者依據鋼琴演唱的洋客人。唱歌還好辦,隻要嗓子好,就能贏得掌聲。後來才發現,“嗓子好”還是一種傳統觀念,那應該叫美聲;此外,還有很大很有影響的一種,叫通俗唱法,這在中國也流行起來,勢頭可大了。當然,咱們過去的民歌,現在叫民族唱法了。最近國內的歌詠比賽,又添上原生態與組合兩種——這樣大致就是五大類了。還說那些使用或依據鋼琴演奏的洋人,其中有一位被譽為“鋼琴王子”的西方人,真名字叫克萊德曼,習慣在體育館這樣的大場地演出,年輕人去得極多。他是很有市場的,但又為西方“正經鋼琴家”所不齒。電視上看到對“正統鋼琴家”的采訪,問到克萊德曼時,被采訪人總是鄙夷的一句:他根本不能算是鋼琴家,至多屬於彈鋼琴的人。仔細深究,這話自然也有道理。但不管怎麼樣,在市場經濟的大環境下,“有市場”總要比“沒市場”的日子好過,其他的話總得“擺到後邊”再說。時間再往後推移,西方許多大音樂家紛紛來華,中國音樂人和中國觀眾的視野寬了,欣賞趣味也高了,於是一個多元的音樂市場就此形成。到這時,克萊德曼仍然有市場,但不像最初來時那樣受到瘋狂的歡迎了。

在我的麵前,於是就有了兩種使用鋼琴的人和方式:一種是鋼琴獨奏,另一種是鋼琴伴唱,都用鋼琴,在這一點上沒區別,但二者藝術的性質,卻有不小的差異。在中國,藝術不能脫離政治,如果遇到一個“政治非常”的時期,那麼在結束這個非常的“政治”之後,被牽連的藝術家也往往要為那段“非常日子”的“非常表現”一再“說清楚”。盡管其進入“非常政治”是被動的,但他們為了通過這個“說清楚”,就又非常被動。當然,最終還是能說清楚的,但真到了那時,他們感到身心怠倦,已經沒力氣沒心思再搞藝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