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我進入京劇院的時候開始,我就下定決心:隻寫伸張自己觀點的文章,不點名道姓批評別人,不寫辯論文章,不惹事。現在寫我對“迪斯科+蘇三起解”的看法,是在等問題基本“涼”了之後,才在談其他問題時帶上一筆。我不希望別人注意,更不希望我們院的老先生看到。現在社會的最大進步,就是各人可以按照自己的意願行事,你做你的,我做我的,願意合作最好,不合作也不要把別人當敵人。
我慶幸,我的文章老先生沒看到,唱迪斯科的演員大約也沒注意到。文章嘛,尤其是這類純粹談審美的鑒賞文章,就不要帶著情緒去寫,更不要帶情緒去讀。我的這一目的,看來是達到了。
究竟誰遷就誰
隔了兩年,從評彈界的朋友處得知——陳雲同誌曾有這樣的言語:評彈與當代青年之間,有一個誰遷就誰的問題。怎麼做才算合適呢?陳雲說:“要讓評彈去牽就青年,不要讓青年去遷就評彈。”
我近年常去杭州,從那兒得知,陳雲同誌過去每去杭州,習慣住在與九溪十八澗平行的一條山澗中,那裏非常靜,滿眼翠竹,很適合休息。他一住定,總要找相熟的評彈演員到他那裏,請他們表演拿手節目。他和幾位相熟的領導同誌,都坐在第一排沙發中,一聽就是幾個小時。他對評彈還發表過極高明的“三類書”的指示,其現實效能似乎比戲曲界的“三突出”還明顯。可惜陳雲同誌興趣隻在評彈,如果當年請他再抓抓戲曲,估計作用就會更大。
此際,我聯想到京劇與青年的關係——在它與他之間,究竟應該是誰遷就誰呢?表麵上,似乎也應該讓京劇遷就青年,時代在前進,時代的希望又在於青年,那麼任何藝術不遷就青年又怎麼行?這是明白如話的大道理,我們過去也按照它執行了許多年。我們修改甚至是禁止演出了一些老戲,我們新編了不少新戲,其中包括曆史劇和現代戲,都為的完成這一曆史任務。但結果怎麼樣呢?老戲基本上還處在“老演”狀態。根據老戲《打金磚》改編的《漢宮驚魂》隻演了一段時間,如今流行的還是《打金磚》。明明劉秀沒殺功臣,但老戲非讓他殺了不可,而且還讓他殺過之後精神失常,讓他發瘋,觀眾隻有看到這些對他的懲罰,心裏才解氣;同時,看到他發瘋時的諸多技巧(翻跟鬥、歌唱、甩發)的綜合運用,才感受到藝術的美。這,能夠說明觀眾都是些保守分子嗎?好像不能。戲曲審美自有其特殊性,尊重它,弄懂它和遵循它,是一個長期的任務。
說到曆史劇,我們沒少花費力氣,但種植多,收獲少,很少有唱段能夠進入票房日常的演出中。唱段都如此,更甭說整出的戲了。現代戲的問題更麻煩,本來可以循序漸進,讓它逐步進入演出陣地,讓一切水到渠成。但解放後的大環境急於求成,逼著它非演現代戲不可。1964年召開京劇現代戲會演之後,京劇老戲基本退出舞台,這種隻抓住一頭的做法,不符合黨的一貫思想。至於以後江青在“文革”中以“樣板戲”作為她篡黨奪權的先頭部隊,恐怕在整個中國曆史上都沒有先例。如今,真的到了該認真總結曆史的時候了。京劇之所以有危機就在於它總是盲動。這筆帳一直可以算到京劇的初期,從來就不重視理論對演出實踐的指導作用。以後則越來越甚,或者幹脆用反動的理論去駕馭實踐,“文革”與“樣板戲”的關係就是明證。現在呢,有時真又是不明白了,對那幾個樣板戲,怎麼忽然又稱作“紅色經典”了呢?它當年惡狠狠“打”過了多少人,“壓”過了多少革命者呢?這些,不都寫進了黨對若幹曆史問題的決議中了麼?怎麼忽然都忘記了呢?是新聞傳媒自作主張,還是上層有明文的指示?如果有,就拿出來,和當年黨的決議對照一下,看看究竟是哪個對。我們不是強調“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麼?那我們就再檢驗一次,如果是黨的決議不符合今天的情況了,那麼再通過一個決議,把過去那個宣布作廢;如果檢驗的結果不是這樣,那麼就要問問是誰竟然在實際工作中廢棄了黨的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