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馬金鳳與《掛帥》(1 / 3)

河南人怎麼了

就在兩三年前,晚上打開電視機,忽然看見馬金鳳老太太的《掛帥》。這戲我從五十年代就看,熟極了。此際的電視屏幕上,她嗓子還是那麼好——心裏一嘀咕:別是從前的錄象吧?看著看著,發現布景“不對”了,不再是一般的戲曲舞台了。她這會兒的這個台好大啊,怎麼好像是人民大會堂?或者是那個保利大廈?忽然,千軍萬馬從幕後衝出來,又出來一輛原大的戰車,而馬老太太扮演的穆桂英,就站在了戰車之上,做出一個“一往無前”的動作,真有些“毛主席揮手我前進”的樣子。

我從十幾歲就看馬金鳳的戲,真正麵對麵認識她,是在前幾年紅線女在廣州舉辦藝術生活六十周年的時候,我們都作為特邀代表出席了。那時我向她講,“我上初中時就看您的《掛帥》了”,她一高興,當時就從上衣口袋中掏出一張彩色照片送我。一看,就是她的《掛帥》劇照。我謝了,說以後一定找機會用在我的書中。

我說話是算數的,兩年後出版《梅蘭芳》三部曲時,我把梅先生和她的《掛帥》劇照全都用了,並指出梅蘭芳五十年代前期在上海看過馬金鳳的《掛帥》……那一時期,梅蘭芳很喜歡看地方戲名演員的演出,比如他看了漢劇陳伯華的《宇宙鋒》就很欣賞,連說“她唱得比我好”,可陳伯華因此認識了梅先生,不久就拜了梅為師。馬金鳳的情況興許差不多,梅也誇了“戲好”,後來馬也拜了梅先生為師。學生的某戲可能比師傅還好,但那個時候,地方戲明星都蜂擁著拜梅蘭芳為師,這種微妙的情況,也就是那個時代的風潮。若幹年後,梅先生為了向國慶十周年獻禮,一時找不到合適的劇本,最後決定移植、改編馬金鳳的《掛帥》,這自然是馬的光榮,但梅先生也為之付出巨大的創造性勞動。

我一直在想,梅蘭芳移植(用今天的話說,就是“學演”)學生的戲,充分說明他品格的偉大。現在梅蘭芳去世四十多年,梅的學生依然還在演當年被移植的那出戲——您坐在劇場裏,發現今天舞台上的馬老太太還“基本”是當年的她,一點不顯老,嗓子還是嗓子,扮相還是扮相。這無論對學生還是對先生,都應該是一段佳話。我知道,在豫劇五大名旦當中,馬金鳳一直工作在洛陽,那兒是她的基地,她永遠離不開那兒,她和那兒的觀眾結下了深厚的感情。聽說她年輕時節,一天跑好幾個“碼頭”(指村子),連續演《掛帥》好幾場是常事。再蕩開一筆,蘇北的京劇演員宋長榮,連續演出《紅娘》一千場,在近年京劇演出中是奇跡;而她馬金鳳演《掛帥》,一演三四十年,場次就隻能更多了。

似乎是去年,我還在電視上看到她在洛陽演出《掛帥》的鏡頭,舞台上的“她”又恢複成當年的她了——嗓子還是嗓子,扮相還是扮相,就是身高“矮”了一些。人老了,哪兒有不矮了的?那時我就想過:作為戲曲演員,作為戲曲名家,一輩子能有一出戲就行了,換言之,“一輩子一出戲!”

“一輩子一出戲”

在戲曲當中,常有某名演員用自己的一輩子,就專心經營一出戲的例子。比如京劇前輩袁世海,他一輩子能演和擅長演的戲太多了。可觀眾叫他什麼呢?——“活曹操”,而不是“活張飛”或者“活魯智深”。這“活”的隻一個,而不是“活”的一批。但就是為了這個“活”,他得拚命,他得舍棄許多正常人不能割舍的東西。最後,還隻叫他“活”的“這一個”,而不是“活”的“這一批”——觀眾啊觀眾,你們實在夠吝惜的了,難道袁世海的“張飛”和“魯智深”,就一定比不上他的“曹操”麼?

話還不妨從袁世海一方再說回來。他聽觀眾叫自己僅僅是“活曹操”,他懊惱了麼?他嫌棄觀眾的吝惜了麼?肯定沒有,絕對沒有。因為從他師爺爺黃潤甫起,戲迷就叫他老人家“活曹操”。到了袁的師傅郝壽臣,演“大白臉”的角色那麼多(還有嚴嵩、潘仁美等),而且“一個是一個”,彼此從不“靠色”,可最後呢,還是被觀眾僅僅稱作“活孟德”(還是曹操)!有了這樣英雄的前輩,所以從袁世海這兒講,自己能夠成為第三代的“活曹操”,應該說就是很榮幸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