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深了說豫劇,這個劇種最可貴的地方,就是它的泥土氣息。豫劇,一定得是“土”的。它非常適合反映《朝陽溝》,如果把《雷雨》或《於無聲處》搬上豫劇舞台,恐怕就不行了。“土——泥土”,則是中原地區甚至偏向西北的戲曲劇種的一種很重要的風格,如果輕易丟掉了它,恐怕也就丟掉了劇種和本地區的觀眾。
藝術上的保守“並不錯”
這些年,我們老喊出新或者創新,不斷有外邊的新人進入梨園,這些年輕同誌往往也最容易接受這些口號。一旦發現某個(批)戲或某個劇種不受歡迎了,則肯定是在“出新”、“創新”上出了問題。
我的看法相反,戲曲長期以來的問題是冒進,是“已經出新了還要出新”,是“已經創新了還要創新”。結果呢,讓最熟悉劇種和演員的老觀眾都無所適從了。在過去很長的一段時間內,戲曲與意識形態的關係過密。每演一個新戲,往往在摳主題思想上太下功夫,總要這個戲配合現階段的黨政某項中心工作。我記得東北某中型城市的京劇團曾到北京演出一個宣傳計劃生育的戲,不怎麼樣,但在當地已經組織演出了幾百場。如果動員北京著名的京劇演員也這麼幹,那不是打著鴨子上架麼?戲曲——尤其是其中那些古典劇種——怎麼能擔起這麼沉重的負荷呢?
容許我說幾句保守而又真誠的話:戲曲觀眾進戲園子,無非就為了一個玩兒,他們圖的就是個高興和舒暢。生活、工作中碰到點鬱悶,跑到戲園子裏,喊兩嗓子“好兒”,於是鬱悶發散了,心情痛快了,高高興興走出戲園子的大門。今天他高興過這麼一回,他記住在這兒曾經高興過——這塊地方有過這樣的功能,下回想找痛快時,於是不由自主還往這兒來。花不多的錢,投入不多的時間,就能恢複好心情。
曆史上也有“負責任”的戲曲工作者(如汪笑儂),寫過和演過一些“反映政策和主流任務”的戲,也在一定程度上獲得過成功。這一點我不但不否認,而且對這些戲曲同人表示尊敬。但,請記住一點,今天畢竟進入了新時期,戲曲有了新職能,消閑和養生變成戲曲聯係這個社會最主要的目的。戲曲一方麵需要和教化發生聯係,但又不能混為一談。政治任務主要靠政治行為去完成,有時政治不太能直接完成的任務,戲曲反而倒能輕鬆地完成。這或許反倒是古典戲曲自身的一個奧秘了。
我寫這一節的目的,無非是想告訴年輕的朋友:戲曲本身是“舊”(思想、藝術、文化……)的產物,而“舊”並不一定就是壞事,“舊”一旦形成之後,就往往有理由和權利延續一個比較長的時期。在這個時期中,或許政治上發生了大事情(包括政權結構的變化,新的國家和新的社會製度之產生……),但人們在藝術上的趣味和愛好並不一定要和政治同步。這種文化上的轉移,往往要凝固一個時期——關於這一點,完全是正常和需要加以維護的。也隻有懂得了這個道理,我們才能從一個高層次上理解前蘇聯影片《列寧在十月》中,這位衝動、熱情的革命領袖,為什麼要那樣和水兵一起,去觀看芭蕾舞劇《天鵝湖》的演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