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打各的牌
2002年8月,上海隆重舉行“俞振飛先生百年誕辰”紀念活動。我有幸受到邀請。北京、南京一共來了十幾個人,住在市區一個花園別墅,每天三班兒排得很滿:上午研討會,下午參加活動,晚上看戲。居住夠舒服的,但這活兒也夠辛苦的。我久已不參加這類活動,但這次我非常積極。因為像俞老這種年齡和級別的戲曲大家,今後是不會再有了。大約上海舉辦方也有同樣的心理。他們準備了幾項非常重大的活動:一是俞老的紀念室開放。我們參觀了,氣象真大,文化性也真強。這種文化性是內在和撲麵而來的,俞老在文化上的功力,又是其他老一代名家沒辦法比的。他們把俞老的墨跡、唱片、書房在展室中一展開,文化的輻射力就出來了。二是少而精的演出。其中最重要的一場,把全國六大昆曲劇團的頭牌演員幾乎都請來了,大合作,大氣象。我們都十分高興。
一起與會的,有南京一位朋友,他剛看完頭一場演出,就告辭了。我問他有什麼事,他悄悄說:“去蘇州,那邊也有一個會演。每年一度的。”再問,他告訴我一個江蘇省新近的消息,是振興蘇州昆曲的“五大舉措”:一、每年舉辦一次全國性的會演;二、把原來的蘇州昆曲劇團升格為“劇院”;三、成立一個以昆曲為中心的博物館;四、成立蘇州昆曲研究所,以著名的昆曲研究家顧篤璜為所長;五、最後一項是什麼,一時忘記了。蘇州——一個省轄市,又偏偏在上海舉辦俞老百年誕辰的時候,舉辦自己每年一屆的昆曲會演,這不有些“打對台”的意思麼?
南京的朋友急匆匆走了,他對上海方麵的接待方隻說,家裏有病人,而沒說蘇州也在辦著類似的事。望著他的背影,我想了許久。蘇州昆曲界我也有不少朋友,為什麼不請我呢?南京朋友剛才說,他們知道上海請了我——“怕你為難啊”。是的,如果我在北京同時接到兩份同時舉辦活動的邀請,我去那邊呢?按照常規說,我會來上海,倒不是因為上海各方麵都“大”,而是因為紀念俞老並不是“年年都有”的事,而會演則是不看今年可以看明年。這樣想過,我反倒感謝蘇州方麵的細心了。還隻說“打對台”的事情,如今哪裏沒有呢?就說首都最大的兩家電視台——“中央”和“北京”,遇到重要的電視連續劇,時常是放在同一天首播,播出時間前後差不了幾分鍾!這真是誠心不讓你同時“看兩邊”啊。幸虧我是不太看電視劇的,因此沒受到這份“煎熬”。
各走各的路
我和上海昆曲團認識得很早,自從“文革”後他們八十年代第一次來北京時就接觸了,那時俞老還兼這個團的團長。我訪問了俞老,俞老劈麵就是一句:“我們昆曲可不是你們京劇!你們講‘角兒’,我們講合作,我們有同場演員一起唱的‘同場曲子’,你們有麼?我們一晚上演好幾出小戲,第一出小戲的主角,到後邊可以跑龍套,你們京劇行嗎?……”在俞老親自帶領下,“上昆”的陣容在全國是最強的,許多戲也是演得最好的。我當年實在看了他們不少好戲,也和他們非常的熟。“上昆”這些年走過一條什麼樣的路呢?有過搖擺,但慢慢堅定了。他們一樣演古典題材,但注意從形式和文化內涵中出新。最典型的例子是上、中、下的三本《牡丹亭》,先排過一個版本,後來又排了現在這個版本,其間的過程值得回顧和小結,當然想一次完成總結也不容易。上海昆劇團的演員,也有前、中、後三撥人,其間的交替正在完成之中,已初見成效。他們生活、棲息在上海,是這個位置和環境決定了他們已經走過和要走的路。上海是什麼性質的城市?它是我國最大最成功的國際性大都會,各種思潮都在這裏碰撞,這裏不怕別的,惟獨就怕平靜,一平靜上海就沒“戲”了。
蘇州呢?他們的昆劇團沒有大名鼎鼎的“角兒”,演出範圍基本朝“下”,去周莊和其他一些地方,連南京都是極難得去的,因為省會還有省的昆曲劇院呢!人家是“院”,自己是“團”。可是也怪,近兩年,蘇州昆曲劇團的日子漸漸好起來了。顧篤璜根據古本幫他們排了好幾個戲,是在忠王府的古建築中排的。我在那兒看過連排,候場的演員坐在上下場門前邊的幾個倒擺著的座位上,如同泥巴捏成的偶像。一些老茶客坐在台下破舊的藤椅中,一邊看戲,一邊喝茶(絕對是蘇州高品級的碧螺春)。演員在排演中,事事都如從前,不能有一點亂來。後來,他們去台灣演出,受到空前的歡迎。這當中,應有非常深刻的原因。
各有各的道理
上海昆劇團現任團長蔡正仁兄曾對我說起他的心得:“昆曲不改不行呀。有一次我在大連演出,前邊是幾出京劇的折子戲,最後是我和香港鄧宛霞合演的昆曲。前邊演出效果還好,等我們昆曲一上場,立刻就有人提前退場,大約大連人沒怎麼看過昆曲,非常不適應它的慢節奏。我一看著急了,一邊演一邊‘掐’戲,硬是把一折五十分鍾的戲掐成二十五分鍾……下場後,我深深出了一口長氣,以後再排演其他戲,也包括在北京、上海這樣的地方演出熟悉的傳統劇目時,我都注意加快它的節奏。”所以,身處大上海的上海昆劇團,這些年改革的力度也在不斷加大,演出過不少的創新作品,老戲中自然也講求創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