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蘇州是何態度呢?顧篤璜平時不大寫東西,然而一動筆,就是一本洋洋數萬言的書《關於蘇州昆劇問題的思考》,其中說:
搶救和繼承昆劇傳統劇目,並整理加工,使之至少不低於原來的水準(保值),如能有所提高(增值)當然更好。最低指標是四百個折子,這是目前還來得及搶救的傳統劇目的大概數字。昆劇不像京劇,演員沒有主配角之分,沒有專設的配角和龍套演員,每一演員都要演主角,也要演配角,還要跑龍套,這是很好的傳統。所以把四百個劇目分配到個人,因為每人都是能演正戲能演主角的演員,所以可以大致平均分擔任務,每人的任務並不重。
如能集中精力,大約兩年時間便可完成了(江蘇省蘇昆劇團過去學演過約二百五十三出戲,恢複出來,再補一百四十七出,便可完成四百出的數量了。隻要認真去做,一點也不難。若不認真去做,錯失時機,則將來要做也不可能了)。這些戲經過整理加工(不是改革)都可以是很有質量的公演劇目,若聯成一疊便是小本戲,過去我們一直是這樣做的。同時把這些劇目,包括授戲學戲的過程錄音、錄像下來,並製作成光盤,既便於保存,又便於推廣,費錢並不多,意義卻很大(已經做了一部分,要繼續做,而且要做好散在各處的音像資料的征集工作)。
顧先生這本書,幾乎談的就都是如何恢複。他是蘇州土生土長的人,對曆史很熟悉,對解放後的各項運動也很熟,他完全是個“過來人”,我接觸他時,覺得他很像北京那種從大宅門大背景中出來的人,殊不知他也是蘇州文化界很早的一位革命者。現在,一切都完成和過去了,所幸他年紀還不是太大,所幸他身體精神還好,身邊又有一些願意“聽”他的年輕人,於是,他就堅定不移地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寫是寫了不少,但他更重於做。在蘇州昆劇界,他大概也算是一麵旗幟。
讚成“雙贏”
這話如今很流行,同時放在嘴巴上也輕巧。但過去流行的是所謂的“百花齊放”,說到底也就是兩家(一家無產階級,一家資產階級)。說前半句時風和日麗,說後半句時就威嚴厲色了。最初的威嚴無需厲色,但慢慢地,威嚴就帶上了厲色,到“文革”時,威嚴中又加上“文武帶打”。
現在的問題是,方針已有徹底改變,但過去所做的那一套,還沒有在理論上給予清算。說實際上“隻有兩家”,則是根本不懂得“學術多元”,隻是想在武裝奪取政權之後,再去“文裝”奪取一切意識形態的高地。他們很天真,心想過去的老政權都“拿下來”了,老美的飛機大炮都無奈我何,幾個臭知識分子,幾本或洋文或線裝的書,又能其奈我何!聽話的,我禮賢下士;不聽話的,打發下去勞動改造,反正工農大眾在我們一邊,隨時可以把少數人打入另冊!隻要政權穩定,別的就都好說。誰知情況並不如最初設想的那樣,近年發生了一次次的“不好說”。於是,每當每一次的“不好說”發生之後,就又動用政權的權威去解決認識上的分歧與紛爭。
……
這“……”是半個世紀被略去的種種,不便深談。其實,越是現在“不便”,將來就會有更多的“不便”。曆史的一個階段完結了,曆史已經進入新的階段,政權也已經執行了新的政策,同時更獲得了人民新的更新更大的歡迎。這是多大的好事呀!本來,這也是正確總結過去的最好的契機。這本屬常識範疇,隻有深刻認識了過去,才能正確地迎接未來。但硬是不知道什麼原因,大腿都已邁出去了,臉麵上卻又忽然羞答答了。欲進又退,真的很難受。
中國總是以為世界以自己為中心。不料,這一回可就真的不興這套了。世界的變化比中國還大,“還大”之前還有個“更快更嚴厲”。二十年前不知道十年之後,十年後也不知道還有今天。以此推理,今天也很難知道未來的十年,未來十年更不知道未來的二十年……反正,中國有一樣是再好不過的,就是得過且過,“有今兒就不管明兒!”這本是老字號行業中的一種人生哲學,如今反而變成執政黨常說的話,豈不叫人深思!
我也不多說——我不是研究這方麵的學者,不懂這個,但我確實發現世界變化之快之巨之深,超過我們的預料。世界本身之大之多元,乃是世界的新潮流,這無法抵擋。意識形態上就是多家,絕對不是隻有兩家;至於文學藝術,那成為有影響的“大家”的,就太多太多了。其實對於政權來說,擁有“百家”比隻有“一家”要好得多,實際“一家”當中也分為若幹派,解決“派”要比解決“家”難得多。隻要政治上不分“派”,而在文藝上的“一家”抑或“幾家”的問題上寬鬆一些,事實上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