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國木田獨步(1)(3 / 3)

鳥兒拍著翅膀的聲音和鳴囀的聲音。風的私語、低鳴、呼嘯和咆哮聲。群集在樹林深處、草叢下麵的秋蟲的唧唧聲。滿載的或是空的運貨車繞過樹林、走下山坡或是橫過小路時的聲音;還有馬蹄踩得落葉四散的聲音,這可能是騎兵演習中的偵察兵在附近走過,再不然就是外國人夫婦乘馬出遊經過這裏。正在高聲談論著什麼的村人們走過這裏,那嘶啞的語聲跟著也漸漸遠去。一會兒又是什麼女人的腳步聲,她淒然一身,寂寞地急步前行。有從遠處傳來的炮聲,也有鄰近的林子裏突然響起來的槍聲。我有一次曾攜犬來到附近的樹林裏,坐在樹墩子上讀著書,突然聽到樹林深處有什麼東西掉下來的聲音。睡在腳邊的狗也尖起耳朵向那邊注視著。但就是這麼一聲。大概是栗子從樹上掉下來的聲音吧,武藏野的栗樹也很多哩。每當秋雨潺潺的時候,真是再也沒有比這裏更幽靜的了。山村秋雨——這素來就是我國和歌由五、七、五、七、七共五句計三十一個字組成的日本詩。中的題材。在廣闊無邊的原野裏,秋雨從這一頭飄到那一頭,它悄悄地穿過森林,樹叢,掃過田野,又越過樹林,聲音是那麼低幽,又是那麼昂揚,這種溫柔和令人懷念的聲音,實在是武藏野秋雨的特色吧。我也曾在北海道的樹林深處遇到過秋雨,那是在人煙絕跡的大森林裏,氣魄當然更為雄壯。但是,像武藏野的秋雨那樣,仿佛在低聲私語而令人不勝緬懷的情趣卻是沒有的。

試在仲秋以至冬初之間訪問一下中野一帶或是澀穀、世田穀、小金井等處的樹林子,在那裏小坐片刻,恢複一下散步的疲勞吧。

那些聲音忽起忽止,漸近漸遠,即使沒有風,頭頂上一片片落葉飄下來也會發出低微的聲音。如果連這種聲音也沒有時,你也會深深地感覺到大自然的那種肅靜,和永久不息的呼吸的吧。我在日記裏屢次寫到武藏野的隆冬,在星鬥滿天的深夜裏,那種連星星都能被它吹落下來的狂風掃過森林時的聲音。風的聲音可以把人的思想帶到老遠老遠去。我聽著這種強烈的、忽近忽遠的風聲,也就想到了亙古及今武藏野的生活。

在熊穀直好熊穀直好(1782-1862),日本江戶時代末期的和歌作者。的和歌中就有著這樣的句子:

萬葉蕭蕭徹夜聽,

微風潛度幾曾停。

我對山村生活雖然也有所體會,但對這首詩能有更深的感受,那確實還是冬天在武藏野村居住時的事情。

坐在林中,日光使人感到最美的是從春末以至夏初的時候;我不準備在這裏寫了。現在,隻是在說一下黃葉的季節。在半黃半綠的林中散步,從樹梢之間的縫隙中可以望見澄碧的天空。隨著樹葉在風中搖動,射進林子裏來的太陽光也斑斑點點地撒在樹葉上。這種美,真是不能以言語來形容的。像日光啦,礁冰啦,都可以算得是名聞天下的勝地;可是,武藏野在夕陽西下之際,那原野上廣闊的森林被染得通紅,猶如一片火海一般;這種美,難道不是也有它獨特之處嗎?如果能登高極目,把這種奇觀盡收眼底,那當然是再好沒有;但即使不能這樣做也沒有關係,好在原野上的景色比較單純,人們也不難從看到的一部分來想像那整個無限美好的光景,在這樣默想時,如果再麵對夕陽盡可能踏著黃葉漫步前行,那是多麼的有趣啊!一出樹林,也就來到原野上了。

在十月二十五日的日記中,我曾寫道:“漫步於原野,徘徊於林中。”十一月四日我又這樣寫道:“薄暮,獨自迎風立於原野。”現在,讓我再來用幾句屠格涅夫的話:

“我站了一會兒,拾起了那束矢車菊,走出林子,到了曠野裏。太陽低低地掛在蒼白而明亮的天空中,它的光線也似乎蒼白而發冷了:它們沒有光輝,它們散布著一種平靜的、像水一般的光。離開黃昏不過半個鍾頭了,但是晚霞稀少得很。一陣陣的風通過了黃色的、幹燥的穀物殘株,迅速地向我吹來;卷曲的小樹葉在這些殘株麵前匆忙地飛舞起來,經過它們,穿過道路,沿著林端飛去;樹林的一麵像牆壁一般向著曠野,全部震顫著又閃耀著,小小的光點非常清楚,卻不耀目;在發紅的植物上,在小草上,在稻草上,到處都有秋蜘蛛的無數的絲閃爍著,波動著。我站定了……我覺得悲哀;通過了凋零的自然景物的雖然新鮮卻不愉快的微笑;似乎有不遠的冬天的淒涼的恐怖偷偷地逼近來了。一隻小心的烏鴉,高高地在我頭上用翅膀沉重而劇烈地劃破了空氣飛過去,它轉過頭來,向我斜看一眼,向上翱翔,斷斷續續地叫著,隱沒在樹林後麵了;大群的鴿子從打穀場敏捷地飛來,突然盤成圓柱形,迅速散落在田野中——這是秋天的特征!有人在光禿禿的小丘旁邊經過,空馬車大聲地響著……”這一段借用了豐子愷譯的《獵人筆記》第313頁的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