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來了。一年四季中最誘惑人、也最胡塗人的是春天,尤其是漫長而單調的下午,更讓無所事事的老人無聊,真是如詩經所說“春日遲遲”啊!
妻走以後天氣格外多雨,春雨菲菲又是周末黃昏,艾教授百無聊賴。聽到輕輕的敲門聲。他開了門,楞了一下,怎麼會是她?
“不給我紫蛾進嗎?”一身香氣的她,用苗條結實的身材把艾擠到一邊,主人似的進了門。“我前天才知道你夫人走了,其實她這個病早走早好,活著也是受罪啊,這病拖了八九年,再拖下去怕你也沒了。想開點,人都要到那條路上去的。”
艾椿同她近兩年沒見了。
艾椿曾發誓不想再見到這個女人。
紫蛾曾是艾椿家的保姆。艾椿用人講衛生,經人介紹後去蛾家考察過,艾椿的印象是:一貧如洗、一塵不染,不像許多貧困之家雜亂不衛生。她的男人很蒼老很老實,身上穿的雖是很舊的不入時的衣服,但幹幹淨淨,男人身上有女人的一雙手。艾椿看上這個女人的幹淨利索,但又猶豫過,因為這個女人似乎有些妖氣,身上有太多的女人味,但也正是這濃濃的女人味,艾椿還是把她帶來了家。結交一個人和用一個人都是往地下埋東西,或是埋了桂花樹根,或是埋下定時炸彈。
紫蛾心直口快,時間長了,更無一點遮攔,一邊抱著艾椿女兒的孩子,一邊敘述著自己。
“我男人比我大近二十歲,作為男人,他已經沒有用了。”對她的坦誠的話語艾椿不免吃驚,但她臉上是麻木的,隱隱有些沉痛。
“我是活守寡,但如果我離開這個家,我女兒可苦了!老頭更可憐。我曾跟人跑過,出去半年又回來了,還不是放心不下這個窮家啊。”
人生幾回傷往事。紫蛾在艾椿麵前時常訴說她的不幸。她的第一個男人是礦工,她在礦上開了小洗衣鋪,有回她去給一位常來洗衣的單身礦工送洗好的衣服,她被這位壯實如牛的礦工粗暴又溫柔的強占了,她沒有告發他,後來就後成了那個礦工的老婆,因為結婚前就懷上了礦工的孩子,準備結婚的前夕,男人在礦難中死去。兒子生下後不得不交給了婆家,從此也就同婆家斷了往來。父母令她早點嫁人,不久她嫁給了省城下來的一位老知青,結婚後的第二天早晨她才發現跟她睡了一夜的男人不是婚禮上那個英俊的小夥子,而是一個有點傻乎乎的很老相的男人,她哭了三天三夜,哭死去的自己的第一個男人,哭自己的苦命。眼前的遲鈍的男人隻是默默的陪著她。男人如實的告訴她,是他弟弟代替他參加婚禮的,第一次見麵時也是他弟弟代替的。她不得不信命。生下一個女兒後,男人做前列線手術時,不幸落下個終生陽萎。她說,男人得前列腺毛病是她男人太貪,他是每個晚上都要她的,她都有點受不了。
她說了句經典“男人怕都是自廢武功。”
一切和諧的組織內部都要有必要的娛樂,娛樂是粘合劑,夫妻這個組織,必要的最基本娛樂就是夫妻生活,所謂“少年夫妻老來伴”,正當風華之年的紫娥,丈夫沒有了武功,夫妻生活豈能和諧?
“後來我又生了個兒子,兒子不是我丈夫的。丈夫手術後不能幹有力氣的活,掙不到錢。我不得不出去窯場工地打工,我遇到了一個很能幹的農民工,臉麵同我死去的男人差不多,生的身強力壯,我常和他搭班,他總不讓我幹重活。為了表示感謝我就給他洗洗衣服,一來二去有了一點感情。後來他的工資也給了我,他想同我結婚。可是他家有孩子,妻子還有病。我那位有病的丈夫跪下對我說:“求求你,不要離開我。”丈夫也夠可憐的,他對我的婚外情睜一眼閉一眼,情人在我家過夜他也隻是歎歎氣。後來我的情人家裏妻子病重回去了,他走時說是還要回來的。我一等再等不見他蹤影,卻等來另一個人--我發現我懷孕了。這樣我就非找到他不可,可是人海茫茫上哪裏去尋他呢?我們好了近一年,就沒有想起問他從哪裏來。
“孩子留不留?我苦惱死了。丈夫知道這件事了,他竟平靜的對我說:“生吧,有我呢,興許是個男的!”我明白丈夫的心思,他這個病歪歪的身體,指望有個兒子。我隻是想,要給我的情人留個紀念,我總覺得他還會回到我身邊的。孩子生下後真的是個兒子,兒子生下後,我沒有奶,缺少營養,兒子皮包骨頭,在一次流感中死了,走時還不到一歲。孩子的親爸我也當他死了,這個沒良心的竟再也沒有露過麵,男人有良心的少啊!”
艾椿每次上菜市,總要給紫蛾捎點菜,有時還有魚或肉,紫蛾家裏收入太少,他女兒又在上學,需要營養。紫蛾沒有推卻,隻是帶孩子更加盡力,並經常給艾椿的雜亂的書房整理的有條不紊。
艾椿的妻子切除半個胃後,還能撐著上班。艾椿在備課之餘有意向紫蛾了解底層貧困人的生活。紫蛾說,有的擺個地攤,有的檢垃圾,年輕一點的尋個手頭寬餘的相好,“也有賣身子的,沒工作,煉攤檢垃圾跑買賣幹不來,在家又等不到錢,可日子要過下去,隻有賣自己了。可有幾個真的願買自己的?早幾年大多是年輕的女人幹這買賣。這幾年城裏老民工多了起來,三十四十好幾的女人也操起這營生。笑貧不笑娼啊,下崗的待業的比螞蟻還多,你們大學裏的校長教授哪裏知道窮百姓的苦呢?上麵總是同下麵裂開的。”
有回紫蛾發現新大陸似的,“你們夫妻還分兩頭睡啊?我同我家老頭過去從沒兩頭睡過,那是在他身體好的時候。他手術以後我們就分床了。”艾椿告訴她,他同老伴年輕時就兩頭睡了。他時常備課看書到深夜,為不打擾妻子,就悄悄的在另一頭躺下了,而冬天兩人在一頭睡很容易感冒。